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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9.9)

**小说 2025-02-25 17:24 出处:网络 作者:[db:作者]编辑:@**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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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里的罂粟花】(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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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9)

  Just a matter of time/should we say goodbye/

  (只是个时间问题/我们是该了断)

  Or should we keep it all/

  (或要得过且过)

  It's a beautiful lie/

  (真是个绝妙谎言)

  You can make it true if you want to/

  (若你真的乐意,亦可把它实现)

  With a cost of all/

  (代价于你何干)

  Fireworks/

  (如燃烟火一般)

  You wasted it all just to watch me burn/

  (你费尽心血,只为灼伤我身)

  And on and on and on。

  (成就无尽孽缘)

  ——《A Matter of Time》

  赵嘉霖慌乱地跑回到电梯门旁的洗手间里去呕吐、易佳言紧随其后跟着去照
顾的时候,周荻便头也不回地主动进了审讯室。一进屋,他便大大咧咧地掀开了
应审人座位上的小桌板,一屁股坐到了上面,随后放下桌板,把自己被铐了一对
儿「银手镯」的双手端在半空中,醉眼朦胧却又气定神闲地等着人来帮他解开。

  站在门口分别穿着墨绿军服和墨蓝警服制服的明子超和叶茗初看着周荻的背
影,当即交换了一个眼神,明子超撇着嘴角对叶茗初冲了冲嘴,叶茗初也默默地
算计着什么似的看了一眼明子超,又将眼神重新放回到了周荻的后脑海,对明子
超点了点头,旋即自己先招呼了一个日常守在走廊里的情报局制服探员,帮着周
荻解开手铐、再把他的双手分别扣在桌面上凸出来的两个羁押环里头,接着又重
新回到了审讯室。而明子超又看向了站在观审室门口的岳凌音,对她微笑着摸了
摸自己下巴上看起来貌似是因为忙碌而几天都没有剃掉或者修剪一下的髭须,随
后又用拇指跟食指比呈直角、中指和食指贴合呈剑指,摆着「开枪」的手势指了
一下岳凌音——这是他们两个之间特有的暗号,表示「开战」或者「情况紧急」
的意思。岳凌音会意,还故意对着明子超伸舌头做了个鬼脸,随后转过身,严肃
地回到了观审室里。

  我见状也立刻转过身去,走到了观审室里的操作台前,并且在岳凌音的指导
下,调试了审讯室里的监控摄像头、红外报警仪、监听设备和对讲设备,以及观
审室里的录像、录音、功放扬声器,并且戴上了耳包、打开了录音,干了此刻正
在女盥洗室里照顾赵嘉霖的易佳言的活儿,协助观察着审讯室里跟走廊里的情况。
情报局的操作设备和系统,看起来都要比市警察局里的东西更加智能现代化得多,
所以我需要操作的东西也没多少,只是把一切都设置准备好,我也可以戴着耳包
开小差了。

  于是,做完这一切,我还把手机摆在了监控显示屏旁边的操作台上。想了想,
我还是先点掉了躺在我手机屏保上——蔡梦君的公主裙艺术照上——的那条短信
提示。

  ——对于刚才突然冒出来的那条短信,我多少有点心乱外加疑惑:

  号码是陌生的,甚至电话号码还比正常号码其实多了好几位数字;

  但是能在我面前自称「好外甥」的,也就那么一位借尸还魂的「天网大先生」
了;

  只不过,我现在在干什么呢?查的就是他们「天网」的疑似内鬼周荻啊。我
要是再在这个时候联系他夏雪原,周荻的嫌疑倒还没坐实,我他妈不就成了专案
组的内鬼了么?

  ——我靠!我的老舅,你这个时候联系我,是不是要给我这个「好外甥」下
套呢?

  好家伙!我越想越不对劲:如果我这个时候贸贸然去见夏雪原,万一身后有
情报局或者联合专案组的人跟了上,并且发现了我私下里去见他——或者情报局
不只周荻一个、或者说周荻那家伙压根就不是情报局的那个内鬼,而另有他人呢?
万一把我跟夏雪原见面的照片或者视频拍下来,再汇报给明子超、叶茗初和岳凌
音他们,那他妈的周荻这家伙的嫌疑,是不是就被撇清了?而我是不是就得做到
周荻现在坐着的地儿了?我不就成了大冤种了吗?

  不行,我不能理他!老舅啊老舅,你外甥是有点缺乏人生经验,不知世道黑
暗、人心险恶,但是,你外甥我可不傻!

  我又看了看黑掉的手机屏幕,反正夏雪原就给我发了一条短信,而且他也没
说要找我干什么,索性我就当没看见。就算是他此刻真的到了情报局的外面,也
先让他等着,等审完了周荻再说。

  「哟!小鬼头倒是挺有自觉呀!」恰在此时,岳凌音亲自为我端了一杯清水,
看到了我把手机放在了操作台上之后,对我笑了笑。

  「啊呀!谢谢岳处长!您说您这么大个情报局的处长,亲自给我端水,我还
真有点不好意思呢!」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不是我的小情郎嘛!」岳凌音说着,还对我笑着抛了
个媚眼,「要不是看在雪平,我早让你当我男朋友了!」

  我无奈地对她翻了个白眼:「那行!你要是真把我当小情郎,你现在就跟我
亲个嘴,行吧?我的『凌凌大宝贝儿』?」

  ——「凌凌大宝贝」这个外号,是我早在当年国情部上K市警官学院选拔探员
时候,我就私下里给岳凌音取的。没出一天,就在全校叫开了,并且还传到了她
本人的耳朵里。她本人倒是不排斥,但是却不允许我再这么叫。

  但这会儿的岳凌音,再次听到了这个绰号之后,却放声大笑了一阵,也把手
机放在了我的手机旁边,并且接过了一直站在单面玻璃窗前的夏雪平递过来的手
机,还对我说道:「机灵点儿、警醒点儿,你这周荻学长,可不好对付!刚才一
路上没出事儿,不见得待会儿不会发生什么,懂吗?」

  「明白。」

  岳凌音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

  随后就直接狠狠地揪住了我的鼻子:

  「再敢管我叫一次那么肉麻恶心的外号,小心我把你鼻子直接薅下来!」

  「哎哟哎哟!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岳处长饶了我!」

  「哼,没大没小的!跟你开个玩笑你就蹬鼻子上脸啊!臭小子……」

  说着,岳凌音就松开了手,还仿佛是故意看着我吃痛似的异常开心地对我笑
着,随后,她也站到了单面玻璃的前头,靠到了夏雪平的身边,又一脸严肃地看
向审讯室里发生的一举一动。

  而夏雪平,则是一直站在观审室与审讯室中间隔着的单面玻璃前,仿佛森林
中一头听到了风吹草动而立刻把自己蛰伏在茂密灌木丛中的一头母狼一样。她刚
刚听见了岳凌音的低俗玩笑、又看见岳凌音拧着我的鼻子的时候,也不过是回头
轻轻笑了笑,还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接着就又转过身去,把心事重重的目光牢
牢地放在了周荻的身上。

  ——但看起来,她好像并不是在担心什么,更仿佛是认定了等下好像会发生
什么、周荻等下可能一定会说些什么一样。

  而在审讯室的那边,明子超是最后一个进门的,进门的时候,手里也端了三
个放入了塑料杯托的纸杯——看明子超的状态,他好像并非是来审讯周荻的,而
眼前的审讯室,貌似一瞬间成了他家的客厅一样,而他是来招待叶茗初和周荻这
两位客人的:「来,喝点儿咖啡吧,二位!麦斯威尔的,虽然说,按我老妈的话
讲,麦斯威尔家的咖啡有一股香油味,但是我觉得挺提神的。提提神,今晚,咱
们仨好说说话!」

  就在明子超把其中一杯递到了周荻面前的桌板上的时候,周荻却仰头打了个
响嗝。

  「哟——嗬!」这个响嗝,熏得明子超差点睁不开眼睛,「一身酒气啊,周
荻老弟?」

  「哈哈……对不住了,明长官……来之前,喝了点。」

  「嗯……你这一身酒味我是闻出来了!海参崴产的『胜利牌』伏特加对吧?」

  「对,就那种……就是易瑞明当选元首第一个任期的第二年,他出访莫斯科
的时候,俄罗斯总统浦基洛夫送他的那种——嗝!劲儿大!上头!」

  「喝了多少啊?」明子超边说边回到座位上,然后把另一杯咖啡递到了叶茗
初的手边。

  「不多,一瓶都没喝了——大概,应该还剩两口的时候吧……就……我被雪
平带着何秋岩那小子……还有……我……我前妻,给打断了!就差两口就喝了了……
」周荻又打了个俩嗝,然后微微弓着身子、低下头,嘬着杯子喝了一小口咖啡,
随后再次坐直昂着头,滚刀肉似的看着明子超和叶茗初。

  叶茗初看着周荻,也端起了咖啡喝了一小口,随后微笑着说道:「周课长今
天好雅兴!喝着俄罗斯的烈酒、又叫了四个乌克兰的美女给你跳艳舞。搞这么大
的场面来自娱自乐,声色犬马的,对于你周课长来说,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周荻一听叶茗初这话,脸上多少有点细微的抽动,但转瞬间就收起了面部肌
肉的动作,睁大了眼睛,歪嘴贱笑着对叶茗初说道:「怎么着?听这意思,叶主
任也有兴趣跟弟弟我一起玩玩?」

  一听周荻这话,明子超和叶茗初相互对视了一眼,也都笑了。

  「周荻老弟还真是风流!」明子超说着,对周荻被扣在受审位的桌板上头的
束腕铁环扬了扬,笑道,「都已经这样了,还跟咱们的叶主任调情呢?而且你也
真是来者不拒,见一个,撩一个!」

  叶茗初也睁大了眼睛笑着说道:「我也是没想到,我在警察部里都算是非常
没有魅力的人了,没想到,还能入咱们周课长的法眼呢!不过,周课长,我好歹
也是有主的人了,你这么撩闲,就不怕被我的伴侣找上门儿?他可不是吃素的哦!」

  「弟弟我倒是不介意啊!不是有那么句俗话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我无所谓!有伴儿、有男朋友、有老公的女人,我周荻也不是没睡过!」

  听他说到这的时候,我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我很是想克制自己的情绪,但
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朝着夏雪平那里看了一眼;

  没想到的是,当我抬起头后,正巧就跟夏雪平的目光对上位了。

  而夏雪平眼睛里,似乎全是委屈和不满。她轻轻抿了抿嘴,紧接着又转过了
头。

  我犹豫片刻,什么也都没问,什么也都没说,只是接着低下了头,看向面前
的监控显示屏。

  恰在这个时候,易佳言扶着看起来身体忽然变得特别虚弱、精神状态也有些
恍惚的赵嘉霖回到了观审室里。易佳言对岳凌音和夏雪平点了点头后,帮着赵嘉
霖搬了把椅子放到了我的身旁。

  我看了看头发上、鬓角上、以及脸颊上还挂着水珠、且脸颊和嘴唇毫无血色
的赵嘉霖,当着岳凌音……和夏雪平的面儿,我也不敢多说什么,想了想,还是
把手边的咖啡端到了赵嘉霖面前。

  赵嘉霖双目无神地对我摇了摇头,随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瓶350毫升的矿
泉水,在我的面前晃了晃。

  我只好把纸杯放下。

  但正当我转头再次看向监控显示屏的时候,赵嘉霖却一把将自己的头搭在了
我的肩膀上。

  ——这一下,直接把易佳言看傻了:「啊……」

  易佳言轻声地「啊」了一声,直接引得夏雪平和岳凌音齐齐转头看向了我,
当然还有躺在我的肩头的赵嘉霖。

  赵嘉霖貌似也感受到了集结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于是她咽了咽口水,虚弱地
说道:「姓何的,借我撘一下……我太难受了……」

  「我……」

  我抬头看向夏雪平。

  此刻夏雪平的目光,依旧是那样充满委屈、不满,当然也多了一丝困惑和好
奇。

  于是我此时,是既想拒绝赵嘉霖的请求,又不想拒绝。

  但她又已经结结实实地把自己的头枕在了我的肩膀上……

  就在我还没做完心理建设和决定的时候,夏雪平便已经转过身去了。而岳凌
音看了看我和赵嘉霖,又看夏雪平没说什么,也重新转过身观察其隔壁的审讯来。

  而隔壁双手被束缚住的周荻,依旧在眯着眼睛、满脸醺红,眉飞色舞地对叶
茗初调着情:

  「……并且,这么多年了,弟弟跟姐姐说句实话:当年我刚加入国情部、在
首都接受那次为期半年的培训的时候,弟弟就看上姐姐了——啧!茗初姐的纤细
身条、偏偏又长了一对儿大奶……嗯——咳咳,那啥,文雅点儿哈:那对儿傲人
的酥胸!外加这大长腿!这蜜桃一样的屁股!弟弟早就魂牵梦萦、难以自拔了!
我那时候好几次晚上都想着叶主任您的身体手淫之后才睡得着的!叶主任要是不
嫌弃弟弟,等过后,你们家老韦要是没在身边的话,你来F市、或者我过去首都那
边,让弟弟好好伺候伺候你!弟弟我会的招儿,绝对比你们家老韦强得多!」

  「哼!」

  赵嘉霖枕在我的肩头,本来已经昏昏欲睡了,但在听到了周荻的这么一番流
氓言辞之后,却多少有些「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意思,登时瞪大了眼睛,对自己
的前夫的肮脏语文嗤之以鼻。

  可听完这么一大堆骚话,当事人叶茗初的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这个嘛,
你可就想多了,周课长——你平时就是这么撩拨女人的么?那看来你撩拨倒手的
女人,质量好像也不怎么样嘛!就这样的话语,就能让人跟你上床?在我这可不
灵哟!虽然你对我这般痴心,但问题是,周课长,你真不是我的类型!」

  「我不是你的类型?你的口味还真叼呢,叶主任!多少各个年龄层的女人夸
过我,说我是『F市江口洋介』、『Y省檀健次』、『东北人自己的布拉德·皮特』
了,你说我不是你的类型?心口不一吧,叶主任?」

  「哈哈哈!你有点太自恋了,周课长!」叶茗初笑道。我相信这会儿的叶茗
初,是真的被逗笑的。

  明子超在一旁也跟着笑了笑,插嘴道:「看来,咱们的周课长的心态还真是
好,审问都还没开始呢,这就已经跟咱们的叶主任开上黄色玩笑了?」

  听了明子超的话,坐在二人对面的周荻这才在今晚第一次露出最为严肃的一
个表情,他当即收起笑容,看似因为醉酒头晕而眯着眼睛也睁大了。他依旧昂着
头,又扭头往自己右手边的单面玻璃看了一眼——我知道在他那侧,根本什么都
看不到,但他的目光,依旧变得犀利了起来,紧接着他又回过头,且昂着脑袋说
道:

  「想搞我的心态,二位大可不必,虽然说,看来专案组对在下周荻还真是挺
重视,一个问话而已,竟然直接派出了两位特派员——更何况还分别是国情、警
察两家系统的心理战专家,两位大红人,专门单对付我周荻一个,但是说实在的,
没有必要。要是你们有什么直接证据能够证明我有污点、能够直接给我定性,那
现在就给我带去首都的军事法庭好了,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没错,从一开始周荻对着明子超的脸故意打了个滂臭的醉嗝开始,这家伙就
已经在跟明子超和叶茗初开始玩起心理战术了。审讯或者对话时候的心理战术,
无非就是如下几招:挑衅、沉默、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挖逻辑陷阱、钻逻辑
空隙。刚才他对叶茗初看似非常淫秽的表白,我估计他其实也是想故意激怒叶茗
初。

  听了周荻的这句话之后,明子超笑着点了点头:「嗯,也是。周老弟怎么说
也是为国情工作奉献了十几年了,可以说是咱们这行的翘楚了。说句糙的:都是
千年狐狸,谁也别跟谁玩聊斋了。愿意开门见山,这个,我很喜欢。」

  「周课长此言差矣,你这几天应该不知道,」叶茗初也笑着回敬了一段话,
「实际上这几天从首都来了一个秘密小组,专门针对咱们F市警察局、Y省安保局
和你们F市情报局进行了一次摸底和内部调查。作为专案组的负责人和小组负责人,
岳凌音、夏雪平、安保局的欧阳雅霓,还有你们F市情报局的好几个跟你同级别的
探员都已经这样接受过问询了。只不过是这几天,你一直以有任务为理由,动不
动就不在局里,所以现在就差你一个了。」

  「是啊,老弟!」明子超又接过话道,「你刚才在那家酒店里不还说么——
在咱们国情部,内部调查本来就是常态!你都门清呢,这会儿怎么就不能大方点
儿了呢?就当咱们仨坐一起,推心置腹聊聊天还不行?」

  「也对,」周荻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然后又恢复到了一脸醉意的德性,
「那,咱们就聊十块钱的呗?有什么问题,咱们还是直接开始吧?时候也不早了。
好吗?」

  「愿意聊聊,就是真看得起你姐姐我了!」叶茗初继续微笑着说道:「周荻
探员,就像明长官说的,请你别误会,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俩这次虽然负
责对你进行审问,但,你也可以把这此审问,当成也就是一次国情部对内的内部
调查而已。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国情部的规矩,你作为一个做了十几年的资
深情报干部,我想你比我更加清楚:如果你有什么隐瞒、遗漏、编造或者污蔑,
在过后的军事法庭上,会予以罪加一等的处理。所以,还希望你能够知无不言、
如实所言。」

  周荻低下头笑了笑,又不住地点了点头:「呵呵,有点意思——表面上听起
来轻轻松松,实际上压迫感给我拿捏得死死的!有意思!在下学习了!放心,我
这个烂人,没什么亲人,也没什么朋友,能够跟人推心置腹的时候很少。而在我
心里,我是确实把二位当成哥哥、姐姐看待,所以,你们不用担心,您二位问我
什么,我都会一五一十地回答的!来吧,二位长官,有哪些质疑我对情报局忠诚
的、认为我是所谓的潜藏在情报局内部的『鼹鼠』的、从哪些方面觉得先前的那
几次任务的失败是我一手造成的问题,都请问吧!」

  「别着急、别着急!刚才叶主任都说了,这是内部摸底和调查而已。咱说,
周老弟怎么就会觉得,我们把你找来,一定是会问你关于那些个事情的什么乱七
八糟的问题呢?」明子超听起来像是打岔一般地说道。

  周荻抬起头笑着,眯着眼睛看向明子超后,又转过头,对着单面玻璃说道:
「喏,那不是夏雪平刚才,带着何秋岩和赵嘉霖、还有那么一帮应该是从首都特
意调过来的雏儿们来抓我的时候,夏雪平她说的嘛!岳凌音派他们来逮捕我,难
道不就是为了这个?不过你们也真是有意思——抓我,居然派了一堆我见都没见
过的生瓜蛋子来也就算了!我知道,你们是怕F市站的人又跟我关系好的、会给我
通风报信;你们把我前妻那个小娘们儿也叫来干嘛呢?你们就不怕,她也会给我
通风报信么?」

  「哼哼……」

  枕在我肩头的赵嘉霖,用鼻子轻笑了一声。

  实际上对这个事情,我也多少有些疑惑——我打电话的时候,都特意跟岳凌
音汇报过赵嘉霖这几天身体有些不适,虽然能够去上班了,但毕竟之前有些失血
过多,而且她手腕上还有伤,怎么能够让她参与抓人呢?而且还是抓周荻?过后
夏雪平和岳凌音才分别说,这主意竟然是欧阳雅霓出的。

  欧阳雅霓今晚是因为安保局那边有秘密任务——我今天上午闲着的时候看手
机上各大互联网平台上有人传,有小道消息说,三天以前,从平壤有一列火车秘
密地开了出来,目标直奔F市,而昨晚从首都也有一架转机飞抵了F市林檎机场——
所以今晚欧阳雅霓没过来,但是从她加入到联合专案组之后,她就参与制定了抓
捕周荻的计划。而且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岳凌音也开始真正着手审查起周荻的一
切来,并从那时候开始,周荻的行踪和通讯就被安保局跟情报局一起24小时不间
断地进行监控。大概是在赵嘉霖割腕自杀的那天,周荻接了一通电话,而且那通
电话还是从美国大使馆里打来的,大使馆里有个身份不明的家伙说,今晚8点要跟
周荻在丽煌大酒店的710号房间见面;虽然那家伙的身份不明,通话时还用了暗语
和变声器,但按照岳凌音的推测,打电话的人应该是一个以驻外武官身份作掩护
的美国间谍——「天网」组织能跟美国人扯上什么关系,现在还说不清楚,也没
有任何线索和证据,但是如果周荻就这么私底下跟境外间谍联系,也不跟组织团
体进行预先汇报、也不跟上级说清楚,那么他起码的就有里通外国和泄密的嫌疑,
所以人肯定是要抓的。然而,这家伙的资历和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他如果真的
是个内奸,用一般对付小角色的手段肯定不行,那么能够行得通的,就是给他进
行心理施压。

  「他最近不是刚离婚么?才结婚多久就离婚?这里面肯定有事!他前妻小赵
不也是咱们专案组的人么?那姑娘我见过,总跟小秋岩坐一起,看着就是个挺跋
扈的女孩。虽然说我刚到F市没多长时间,对于F市现在的这些小名人儿们也都不
怎么了解,但我感觉,能够跟自己的丈夫闹到离婚,按照正常情况,我猜那姑娘
也是跟他从夫妻变成仇了。所以,凌音姐、阿雪,别人咱们信不过,我估计用她
行——让她跟着你俩去逮这家伙!就是要故意恶心他!看他啥反应!」

  「小霓,这……」

  「阿雪,你有啥顾虑?」

  「我是觉得……这样做是不是对小赵有点太……那个什么了。那孩子看着好
像是挺坚毅的,而且偶尔也挺……也挺泼辣的,但是我感觉她内心应该是非常敏
感的。其实有我就够了,我顶多再把何秋岩那个『小混蛋』叫上。咱们要是非得
带上她,是不是有点故意刺激人了?」

  「她七八年前直接拿刀砍伤过你,你还替她说话?阿雪啊,你真是……但是
你们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给那个姓周的施压么?非常时期,对付非常之人,就
得用非常办法!凌音姐,你说呢?」

  欧阳雅霓前一晚如是说道。

  ——不得不说,安保局的「黄皮子」果然名不虚传,欧阳阿姨整个人看着阳
光明媚的,玩起脏套路来,也是真狠得下心、下得去手。

  岳凌音思量许久,还真就把这个事情定了下来。

  可是对于审讯中的明子超,自然是不能把实情跟周荻说出来的。

  明子超则是摆出了一副大哥教训小老弟的表情,微张着嘴巴,斜着眼睛,指
着周荻埋怨式地说道:

  「你看,周荻老弟,你心里还是有事儿不是?凌音怎么安排、她让谁过来把
你带过来、雪平在又现场说了什么、以及现在我和叶主任要对你问什么,这完全
是四个不同的事情啊!你能把这四件事情联系在一起,那说明你周老弟,对于我
们今天的这次审讯,是有预先假设的!」

  在这个时候,叶茗初也插了几句嘴:「周课长,警察系统和情报系统归根结
底,都是一套教材教育出来的。你忘了么?教材书上都说了:被审讯的人,会在
什么情况下会有预先假设呢?——答案当然是那人心里藏着事情的时候。人在心
里藏着事情的时候,需要进行一个预判、一个预先设想来应激。周课长,如果你
心里干净、心思纯净、对情报局和联合专案组的忠诚纯粹,那么,你为什么要对
现在的事情,要有一个预先假设呢?」

  周荻拧了拧眉毛,但旋即又慵懒地往受审位的后靠背上一倚,还活动了一圈
脖子,才接着说道:

  「我心里当然藏着事情了——我现在心里藏着无比的不满!」

  「这不满,是从何而来呢?」叶茗初继续问道。

  周荻在有限的空间和路径上努力抬起胳膊扬了扬手:「您二位,和我尊敬的
视若长姐一般的岳凌音岳处长、还有夏雪平,还有何秋岩那个混小子,和我前妻
那个小娘们儿,破坏了我这一晚上的良辰美酒、还有四个东欧大美人啊!哈哈,
说实在的,在坐到这屋里之前,我原先以为,你们今天晚上如此大操大办,是要
抓我嫖宿四个乌克兰妞呢!但后来一想,啧,不对啊,两党和解之后,色情行业
已经算是灰色地带了,不扫黄了!我找的又不是未成年少女、又不是吸毒的『嗨
妹儿』!按照现有法律条文来讲,不犯法吧?更何况,过渡政府之后,对于执法
人员和情报干部的个人私生活,就没有相关的限制法条了!结果搞到最后一看,
操,原来你们是要进行内部调查……唉,哪怕换成明天早上也行啊!钱我都花出
去了!」

  「哈哈,」叶茗初此刻的笑,多少带上了一点儿不齿,「原来是瘪了荷包又
没快活着,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嘛!但是,话说回来了,出于我对情报局的忠诚和感情,以及对你们二
位的尊重,我是不会发脾气的。只不过,您二位之后,私底下得给我个说法——
我这好不容易找到的四个漂亮的东欧美女,你们就把这事儿给我这么搅和了……
也有点太……是吧?」

  明子超在旁边听着,当场抚掌笑道:「行!周荻老弟真是风流丈夫,喜欢风
月场,正巧我呢,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勉强也算是此道中人——没事,老弟,等
过后我做东,我掏钱,请你去首都或者沪港的几个大场子坐坐去!你要是不喜欢
首都的『尖果儿』『大蜜』、不得意沪港的『娇娘』『姝妹』,去南港或者南岛
也行!说起来,前年我去南岛的时候,见到了当年『团结回归党』的主席、毒蛇
帮前任副帮主『灰狼大仔』常平安,灰狼大仔现在虽然退休了,但是在整个南岛
还是吃得开的,他现在在岛北市开了两家在地最大的罗马浴场,一家的泡泡浴
『助浴师』全都是从日本、南韩来的妹子,另一家的按摩推油技师则都是东南亚
的靓妞。你要是喜欢,哥带你玩个够!花多少钱,哥请客!」

  听着明子超顺着他的下流色情话题说了下去,周荻仿佛更来劲了,脸上挂上
了笑容,但他右手的拇指,却在不停来回地搓着他食指和中指的第二个关节的指
肚:「哈哈!那可太好了啊!谁不知道,南岛那边玩得更花、更快活,我要不是
因为有任务在身,我早就想去看看了。那弟弟,就先谢谢明长官了!」

  「嗯,客气啥!」明子超也笑了笑,但旋即就来了个话锋急转弯,「——前
提是,今晚你得能走出这间审讯室。」

  周荻多少愣了两秒,但又连连点头道:「……好说!闲言碎语不要讲,二位
长官,为了南岛、为了灰狼大仔的罗马浴场、为了泡泡浴和按摩推油,赶紧开始
吧!」

  明子超一听,又摇了摇头,嘬了嘬舌头,说道:「你看看又急!你这猴急猴
急的,咋像个处男似的呢?还是说,你心里真有事儿啊?」

  「我没……」

  不等周荻说话,明子超直接端着咖啡杯,打断了周荻的发言酝酿,又说道:
「咱这么说吧,周荻老弟在男女情感方面,其实跟我挺像的。我这人也喜欢自由
自在、得意过一过比较开放的生活。我听说,你周老弟最近已经给民政部门递了
离婚申请,是吧?而我呢,我比你强点有限,鄙人明子超,到现在都没结婚!单
身对男人来说,这不是挺好的嘛!好好的大老爷们儿,走入那感情的坟墓干嘛去
啊!咱说好好的大男人,什么谈恋爱、结婚,干嘛啊!恋爱结婚是你在一棵树上
吊死,但是咱说离婚、分手,或者保持单身,你得到的是整片树林!对不对?比
起吊死在一棵树上,说句实话,我还是喜欢外面的花花世界,那可是广袤的天地,
咱们可以大有作为!你说是不是啊,周荻老弟?」

  在上面的这段话里,明子超看似对周荻提了好几个问题,周荻每次一听这些
问题,都想跟着应和几句,但有意思的是,明子超偏偏不给周荻任何插花或者回
答的机会,而是抢着赶集似的,继续连珠炮一样地对周荻继续说着,闹得周荻一
开口,一个字的声母都还没说完,就愣是被明子超把话噎了回去,到最后周荻都
不知道面对明子超的问题,是不是应该开口了。

  就趁着这个时候,明子超摆出一副窘迫且嫌弃的表情又说道:

  「只不过我估计啊,啧,你周老弟在床上,应该比较喜欢暴力一点——瞧你
这性子,就这猴急猴急的样儿,你对女人肯定是不会怜香惜玉!老弟你自己说说,
你是不是喜欢对女人,脱了衣服、扒了裤子,然后挺『枪』就上——我跟你说你
这点很不好!为兄我不一样!我喜欢文火、我喜欢慢工出细活——无论是跟谁在
一起,无论我跟对方的熟悉程度是什么样的,我都喜欢先了解一下对方的喜好、
癖好、敏感点在哪,然后一点点把前戏做足:该舔的地方得舔到、该摸的地方得
摸底,该深挖的地方,也得用手指头仔仔细细地深挖到位——等给对方摸得发抖、
揉得对方心里憋不住、挖得对方自己先忍不住漏了东西,咱们才能开始正题,这
样才能尽兴、才能让对方不由自主地主动迎合、甚至是一泻千里。你说是不是啊,
周老弟?」

  说句羞耻的,明子超刚刚这番画面感十足的话语,直接给我说的下面都有点
反应。

  也是这个时候,面冲着单面玻璃的岳凌音,却笑着低声吐了一句槽:

  「话讲得花里胡哨的,操作起来才不是一回事呢……」

  我情不自禁地望向岳凌音,又看了看夏雪平。

  夏雪平也很尴尬地回过头来看了看我,最终又转过了头。但她这次转过头之
后,我却能从她的侧脸看出来,她其实有些忍俊不禁。

  而与夏雪平的忍俊不禁对比起来,审讯室里的周荻的脸,则拉得稍稍有点长:

  「那看来明长官确实比我更懂女人。可是其实我对其他同性,怎么玩弄女人,
不太感兴趣。不过,明长官,当然还有叶主任,咱们的前戏,总该开始了吧?哈
哈,再让明长官把话继续说下去,我都要开始怀疑你们俩是不是也有一腿了。」

  明子超也笑了笑,点点头道:「好啊,看来周荻老弟实在是心痒痒了!既然
老弟你实在是等不及了,那咱们就开始下手吧!咱从哪开始呢——老弟既然你刚
刚提到了你『没什么家人』,那就先从你的家庭信息和你的基本情况开始吧。」

  对于这个问题,周荻表现得有些不耐烦:「这些?这些有什么好问的呢?——
我周荻,33岁,性别男,汉族,11月3日出生,天蝎座,F市本地人。当下无父无
母。去年十月初的时候结了婚,今年1月,也就是一周多以前离婚了。前妻赵嘉霖,
24岁,性别女,满族,3月23日出生,白羊座,F市本地人,系『明昌国际』董事
长赵景仁之三……」

  一听到审讯室里提到了自己,原本在我肩膀上靠着的赵嘉霖,此刻似乎来了
精神,坐直了身子,仔细地看向了面前的监控显示屏。

  可审讯室里头的明子超却连连摆了摆手:「停,停、停!周老弟,我们想问
的,不是这个。」

  「那你们想问什么?」

  这个时候,叶茗初开始发问了:「你母亲,名叫『马蕴旃』,根据你提供给
国情部的个人资料上说,你母亲还去柬埔寨金边那边打过工,对么?」

  「对的。」周荻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母亲十一、二年前去世,因为患有重
度抑郁症,在我上班的时候,割腕自杀——我没记错,那也是当年春节之前的时
候。而且,我记得当时为了粉碎东四省反政体改革以及独立的政变,您二位当时
也在F市,而且还分别代表国家情报部和中央警察部,参加了我母亲的葬礼,对我
个人进行了慰问。」

  「这家伙在说什么?」我忍不住开口道——典型的驴唇不对马嘴,叶茗初分
明问的是他母亲是不是去过柬埔寨,可他却说的,都是些啥玩意?但是当然,周
荻这家伙肯定不是个傻子,也不是听不懂人话,那他此刻故意说些文不对题的话,
显然用的招数是「顾左右而言他」法。

  ——那么难不成,他母亲的身份、以及到底去没去过柬埔寨金边这件事上头,
有问题?

  叶茗初在这个时候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

  「嗯,多亏你还记得。但据我们近期的调查得知,你母亲,本名其实不叫
『马蕴旃』。而你,你的本名其实也不叫『周荻』。按照你小时候的出生证明、
小学的学籍和学习记录——没错,周课长,我们不厌其烦地去找了当年的那些纸
质资料,并且还没有被处理掉,还在市政厅民政局的档案资料库里堆着——根据
上面查到的信息,我们发现,你其实应该姓『黄』,你的本名其实应该叫作『黄
再兴』;而你母亲本来姓周,名叫『周蓓旸』。在过渡政府时期,首都中央过渡
政府曾经号召大量的海外侨民华裔归国建设、参与整体改革,将过去大量的户籍
档案进行了翻新建档,并且,当年国家政府部门的网络科技有所欠缺,大多数档
案都是依托纸质版材料的编写和管理,留存档案的方式陈旧、繁琐,在很多材料
的整理、建立上面,都有或多或少的纰漏。而你们母子俩,便趁着当年为大量海
归人员建档、改档的时候,应该是利用了什么方式、找了什么关系,帮助你们更
新了你们两个的户籍资料、更名换姓、并且销毁了你们母子俩曾经的旧档案。然
而,经过国情部和警察部现在的调查之后,发现柬埔寨并没有你们母子生活过的
记录,甚至你母亲周蓓旸,其实一句高棉语都不会说。周课长,或者我应该叫你
黄再兴,我说的没错吧?」

  「哈哈,真有意思……」

  坐在我身边面呈菜色的赵嘉霖,看着显示屏苦笑了两声。眼见夏雪平背对着
我俩,我这才敢把手放在赵嘉霖的肩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对于刚才叶茗初说的
事情,赵嘉霖其实都不知道。

  周荻眯着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叶茗初,随后回答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了。那可能是柬埔寨那边的档案也丢了呗?我是真不知
道……至于重新弄个人档案、改名字这件事,我当年还小,改名字的时候,我记
得,我才……可能还没上高中呢吧?那么久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那……当年……
我爸先去的东南亚,具体去哪了我也不知道,我记得老早就给我丢下不管了,完
后我妈就说要去找他,找着找着,顺便就在那边打工了……我反正是一直在F市,
自己一个人生活,偶尔我妈能回来一次,她就又走了。后来我妈有一回,是夏天
的时候吧,她就哭着回来了……说什么我爸是彻底不要我们娘俩了,说我应该改
成我妈她的姓,我是我妈一手带大的,我爸配不上让我跟着他的姓,然后就改了
名字了。至于我妈为啥要改名叫『马蕴旃』,我也不知道了——不过我姥姥确实
姓马。至于她去没去过柬埔寨,我也不知道啊。但是我听说,柬埔寨那边当年有
个什么,红党专政时期协助他们国家建设的一个以他们前任老国王的名字命名的
海港城市,叫『西什么努什么港』的,那边不都是咱们国家过去的人么?我没记
错,好像电视节目还是咱们情报局内部专题片好像说过,在那个地方街边餐馆,
都能吃到L省的烤冷面、老式锅包肉,还有小鸡炖蘑菇、酸菜猪肉炖血肠?离咱们
东北这么老远,但说口味比咱们这边有些餐馆做的还更正宗?所以不会高棉语,
在那地方生活起码应该是没问题的吧?都这样了那不很正常么?至于生活记录……
那柬埔寨那边如果没有我妈的生活过的记录,滇南和柬埔寨的口岸管理局,总应
该能有出入境记录吧?」

  ——就算是不知道真相到底为何的我,也能听得出来周荻在钻空子,并且这
个空子钻得还有点让人无法反驳。

  两党和解后,尤其是那看似平稳的过渡政府时期,全国上下的各个部门都是
各种乱套,当时因为红党转正时期的法律法规,一度被蓝党和全国上下如同狗尿
苔般冒了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地方党派施加了巨大的舆论压力,去质疑、去清算、
去杯葛、去抨击,在这样的背景下,当时的好些政府部门可以说基本处于停摆状
态,公务员们要么怕承担舆论后果而在任上长期「摸鱼」,糊弄行事,要么就是
趁着体制混乱而大行各种高度腐败的行径;尤其是当时的民政部门,或因为公务
员的疏忽、或因为有心之人的蓄意操作,好些人的户籍档案资料被调换、篡改、
甚至是直接故意遗失、擅自销毁的比比皆是;而至于边境口岸,在那几年过渡政
府时期内,更是乱得无法形容——由于更早之前红党专政时期的高强度、高警戒
性的行政监管方式的崩塌,好些先前有过犯罪案底的、或者被其他国家地区的情
报机关收买的人,大量偷渡出国或者秘密回国,而当时的海关边境管理人员大多
抱着「改天换日后,你我的饭碗能不能保住还难说,干嘛管那些事情」的犬儒心
态,竟也对这样的情况置之不理——若不是因为此,国内现在也不至于有一大堆
犹如大雨后长蘑菇、长木耳一样的冒出了各种各样的间谍组织。至于这种恶劣的
情况,一直到漫长的过渡政府时期彻底结束,并在此后,红党中央副主席、红党
党内广传的出身于「东南兵」派系、尔后却自成「易家帮」派系的易瑞明,先后
当选红党总书记和国家元首之后,才被予以重新立法、执法惩戒,并予以禁制。

  ——因此,周荻说那是他上国中之前的事情,那他可真是钻了个好空子。我
估计就算他老娘当年真的去过柬埔寨金边务工,当年的出入境记录,到现在也都
有可能没被留存下来。

  听到了周荻的说辞,明子超和叶茗初对视了一眼,明子超故意把手一摊,叶
茗初也撇了撇嘴——两个人看似很遗憾似的,但我感觉,他俩对于周荻的说法应
该是早有预料:

  「是么?那……叶主任,不如,有时间就让同事们再查查?」「既然如此,
那只好在跟移民局和出入境管理局联系一下,再查查试试看吧。」

  「二位,即便是查不到,这件事,跟我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另外,即便我
改过名字,又跟我现在有什么关系呢?最多是我之前刚加入咱们国家情报部的时
候,在『个人资料调查表』的『曾用名』一项里,忘了填写自己的曾经的名字么——
更何况那是将近十几年前的事情,我当时还没满十八岁呢,我还不知道我未来要
做什么,更别说会不会加入国家情报部。我总不能是因为,在我尚未成年的时候
改过名、后来在大学毕业以后也忘了跟组织团体汇报过这件事,而在现在被怀疑
吧?十多年前的事情牵连到现在?这是要唱哪一出?」

  「嗯,有理有据,周课长说的话,挺有说服力的,而周课长的问题,也确实
如雷贯耳。」「周荻老弟,我们问这个问题,也并不是在这个问题上怀疑你什么!
摸底谈话、摸底谈话,当然是要把过去的事情也拿出来说一说,丰富一下谈话内
容,对吧?甚至我和叶主任想说的事情,也不完全是你和你母亲改名字、你母亲
是否真的去过柬埔寨的事情。当然了,你刚才说现在国家对于公务员和执法人员、
情报干部的个人生活作风问题、个人信息和个人行为,没有法律明文规定说必须
要怎样、必须要做什么,这个是对的;可是你别忘了,咱们单位还是有自己的纪
律的——等下如果我们两个跟岳处长,去找你们F市情报局的局长商量,给你予以
一些处罚,周老弟,你有异议么?」

  「我没有任何异议——」接着,周荻一开始转移话题起来:「『兹规定情报
干部在非任务情况下,出入不健康娱乐场所、或有在其他场所内有相应不正当娱
乐行为,应当予以停薪三个月、并根据情况予以一定时期的停职处理』,这个纪
律我懂。」

  但他转移话题的意图,马上被明子超发现并拽了回来:「你看,你脑子里怎
么光想着今晚被我们发现了你找了四个东欧美女的事情呢?『对个人信息对组织
团体进行瞒报、漏报,将予以审查、禁闭、停职,甚至开除处理』,这个纪律条
文,也希望周荻老弟你别忘了。」

  周荻挑眉毛笑了笑,点了点头:「我当然不会忘、我当然也承认,但是毕竟,
我在情报局工作这么多年,流血流汗,也立过功、拿过奖状和勋章,只是因为曾
经使用过的名字忘了告诉组织,组织团体总不能因为这个就给我开除吧?」

  「我们当然不会给你开除了,周荻老弟!你是我们的功勋探员,我们怎么舍
得就这么开除你呢?多可惜啊!」

  「哈哈,那既然如此,你们总不会是因为这个事情,大费周章的把我找来吧?
对,刚才明长官说,你们想说的并不完全是这件事。那你们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呢?」

  明子超与叶茗初对视一眼,转脸明子超就对周荻说道:「我想说的是,周荻
老弟,你这人——啧,你这个人不真啊!起码是不讲究!」

  「不讲究?」面对明子超这般仿佛拽着他在大排档坐下、一边撸串一边讲着
江湖话的问询方式,他似乎也有些摸不准接下来明子超的审讯走向:「呵呵,明
长官这话,从何而来啊?」

  明子超说着,抬起右手指了指那面单面透光玻璃,开口道:「因为刚才,我
和叶主任在这儿,看着岳凌音处长在现场指挥、夏雪平组长带着何秋岩跟赵嘉霖,
还有从首都来的小毛他们把你请过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就突然想起来:今天,应
该是1月21号了吧?而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十一年前,咱们国情部以及当年针对陆
冰政变集团所设的专案组,为令堂马蕴旃阿姨……或者,我应该叫她『周蓓旸阿
姨』才对,咱们为她开追悼会、帮她出殡的那天,应该也是1月21日。换句话说,
今天是令堂的祭日。我记着刚才把你带来的时候,何秋岩那个小家伙见你行为不
端、出言不逊,他一激动,脱口成『脏』、带着『妈』字的国骂对你骂了你一句,
你遂恐吓他说,再敢有一次,你绝饶不了他;然而,周荻老弟,问题在于,在你
的母亲出殡的祭日这一天,周荻老弟你,却偏偏找了个酒店的房间,还专门找了
四个乌克兰应召女,去给你口交亵玩、去给你跳脱衣舞让你快活——周荻老弟,
你说你讲究么?你说你真么?何秋岩随口骂了一句你就威胁他,而你自己呢?你
就是这样纪念你母亲的么?当哥哥的不是故意挑你的理,但这未免也有点忒……」

  叶茗初继续盯着周荻的眼睛看着,接过明子超的留白说道:「周课长,早在
我和明长官这次从首都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听说,虽说你跟F市情报局的其他同僚
袍泽们相处还算融洽,但大家对于你的私德早有议论,起先我们还认为,是有人
因为嫉妒你周课长的能力与待遇故意中伤,如今看来,确实是你自己身心德行有
瑕,这你怪不得其他人。」

  ——看来审讯到这,明子超和叶茗初还是在对周荻施压,因为到现在好些从
明子超和叶茗初嘴里说出来的话,确实让我很痛快,但是仔细一想,他俩到现在
其实啥有用的关键信息还都没问出口。

  我又忍不住看了看手机,此刻已经晚上八点出头,依照周荻的心理防线,照
这样等下去,等真正问到关键信息的时候,我估计搞不好得到晚上十一点钟去。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机又来了两条短信:

  「怎么?忙着呢还是不愿意搭理舅舅啊?故意让舅舅楼下等着?」

  「是还在生舅舅的气,还是准备跟舅舅玩花样?行,再给你十分钟,十分钟
到了你如果再不下来,舅舅可有你好看的。」

  我咂了咂舌头,看看夏雪平、岳凌音,又看了看赵嘉霖还有坐在更左边的易
佳言,她们无一不是把注意力放在了隔壁审讯室里面,我又犹豫片刻,索性继续
装瞎,把信息提示抹了之后,直接把手机的屏幕扣在了操作台上。

  与此同时,周荻却耸着肩膀低着头,声音带着些许诡异的意味笑着:

  「哈哈哈哈!二位的话,很是让人贻笑大方!至少说服不了我——干国情的,
归根结底,咱们都得拿业务说事,不是么?私德再好,是个道德标兵,是个全国
精神道德模范,哪怕是孔圣人、太上老君、释迦摩尼降世临凡,就能做得了好国
情干部吗?」

  叶茗初见了,冷冷地盯着周荻说道:「当然做不好。只不过,我这次返回首
都又回来咱们F市的过程中,在动车上,我从一个中央警察部的同袍那里听说,易
瑞明元首前两天在闽州会见了蓝党的前主席叶九昇,陪同会面的,还有全国地方
党团联盟的总副主席冯巩。在会见的时候,三方均表示,接下来一段时间内,首
都政府将会对于咱们国家的所有执法、公务、情治人员的道德品行建设进行重视,
并在此达成共识。这个口风放出来,它代表着什么,你作为F市情报局情报二处行
动课的课长,周荻,我想你的心里应当有数。」

  「哈?全国最大的帮派头目,和一个没有实权、优柔寡断的、被那帮南岛巴
子当成吉祥物的『九娘娘』,跟一个说满口只会说『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
的下九流相声演员,一起坐下来喝喝茶、吹吹水所说的事情,怎的,还能在全国
掀起风浪是吗?」

  明子超在这个时候,立刻清了清嗓子:

  「咳咳!周荻探员,你的言辞,让我不得不给你提个醒了——污蔑红党党魁
兼国家元首是『最大帮派头目』、使用辱骂性称谓讽刺蓝党前任领袖、又对第三
党团的二号人物之前的职业经历使用了慢怠贬损性质的词汇,周荻探员,我可不
可以理解为,你个人其实是对国家政治体制,抱有强烈的诋毁和反对思想情绪?
对各个党派的政治领袖,是抱有强烈敌意的?」

  ——嚯,明子超这个帽子扣得有点大了。

  说起来,明子超的临时指控,还要归结到那个神秘的于锋身上,自从于锋当
年刺杀了廖京民并叛逃之后,哪怕是最混乱的过渡政府时期,全国上下都在松劲
儿,但唯独培养警检法的专科院校或者大学院系是不敢松劲儿的,他们尤其在执
法系统、情报系统人员的思想约束上,特意进行了一系列的工作,对待所有想要
成为和已经成为执法维安人员和情报安保人员的人进行了更加严密的监控:如果
发现谁对政体改革、政治权利机构抱有强烈的不满,或者对哪一位政治家有所谓
的「强烈敌意」,那么这个人就会被严密监控调查,甚至是永久软禁,这个后果
比直接去给某方势力或者某外国间谍机构当内奸还要更严重——后者需要举证调
查才能证明,而前者,如果组织内务调查部门认定某人对政体有诋毁和反对思想
情绪、对政治家有强烈敌意,那么组织不需要任何的举证,可以直接让这个人一
辈子退休了,并且直至寿终正寝都要活在监控之下。

  而什么样的言辞行为算是「对政体诋毁和反对」「对政治家有强烈敌意」呢?
我最后一年在警院的时候,上过一门《警务道德和执法伦理》的必修课,课上老
师拿曹操这个历史人物举了个例子:如果一个警察或者情报干部,说了一句「曹
操是傻逼」「曹操老奸巨猾,是个混蛋」「曹操是老色胚,混蛋大流氓」,「大
魏国垃圾」「大魏国迟早要完」「大魏国坏透了」,这不属于上述任何一个罪名;
但如果他说的是「曹操根本就是个太监的孙子,根本不配命令大魏子民」「曹操
篡汉,我早晚得把曹操弄死」「曹操这个流氓也能当王上君主,就没个人来刺杀
他的吗」这样的话,就属于「对政治家抱有强烈敌意」,如果他说的是「曹操乱
七八糟的霸府,凭啥命令我这么个魏国老百姓」「我早晚有一天会带着季汉和东
吴灭了曹魏」「曹魏必然有一天,老百姓要造反,杀了这帮当官的」,那就属于
「对政体诋毁和反对」。

  ——所以很显然,刚才周荻的那句话,就在这条红线上徘徊。

  于是,片刻之间,周荻似乎多少也有点服软了,他含着胸、低着头,却皱着
眉抬着眼睛,继续不停地用右手拇指搓了搓自己的相邻的食指和中指,咬了咬牙
后才支吾说道:

  「……我……哼……那什么……咳咳。你们二位,就当我刚刚是喝醉了满口
胡言好了!」

  没想到话说到这,明子超却又笑了:

  「行啦,周荻老弟不用紧张,我们俩,也都不是像Y省警察厅那帮喜欢给人构
陷文字狱、喜欢血口喷人的人。换个话题好了!叶主任?」

  「好的,咱们还是谈谈你上学时候的事情吧——周荻课长是在咱们北方大学
毕业的?哟,高材生啊!」

  周荻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是的,当年正好是全国统一高考改省考的第
三届,我差了十五分,没考上首都的名牌大学。按照我高中时候的成绩,我这其
实算是考砸了。」

  「周课长谦虚了,北方大学也是个不错的名牌大学了!我看你本科的时候,
学得是……『社会经济政治学』?」

  「这个……其实是经济学与政治学的双学位。那会儿高考改省考,全国的各
个大学不也都是有过不少次的改革么——改的乱七八糟的,我最后都差点不知道
自己学的是什么了。最开始,经济学属于商学院的学科、政治学属于文学院的学
科,我是双学位,给过归到的仍然是商学院,后来北方大学校委员会改成校董事
会的时候,把我给重新归到了文学院,结果没过两年,苗东坡那个『死出儿』开
始进入教育部之后,又把所有相关学科给『建议』到了社会科学院去了,所以我
当初被录取的时候,是商学院录取的,结果到了毕业的时候就成了社科的毕业生
了……」

  就在我听到这的时候,被我把屏幕反扣在操作台的手机又开始振动起来,并
且还在操作台上以手机纵向黄金分割点位置为中心,每振动一次就有规律地旋转
顺时针三十度,朝着转动的方向平移大概1.5公分,这让我很难不去注意。

  我只好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周荻正在讲述他那贼他娘的青涩的「致青
春」时代的时候,赶紧从操作台上抄起手机来,并且把手机放到贴着我右边大腿
的位置,给手机解锁点开信息。只见夏雪原给我发来的短信上,还有一个插件程
序,上面竟然是个倒计时的秒钟,而从我点开信息之后,那个插件就从30秒开始
倒计时起来;紧随着插件秒钟的,还有一条信息:

  「行啊,小子,现在这么没大没小、不把舅舅放眼里了是吗?我给你最后三
十秒,你如果不下来见我,那么,别怪我舅甥血脉情份!」

  「你能怎么样?」我厌烦地打下一段话发了过去,而倒计时上头还剩下大概
26秒的时间。

  我原本一位夏雪原就是吓唬我而已,但没想到紧接着他发过来的东西,着实
给我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发来的是两张照片,全都是监控器视角的——一张是大
概一周之前我跟赵嘉霖刚被「知鱼乐」的那帮混蛋们带到三楼后、我俩在水床上
忘情交媾的画面;而另一张,则是赵嘉霖被一群年龄各异、戴着面具的畜生们轮
奸时候的画面,上面的赵嘉霖正在一根根男性生殖器的包围中痛哭着,同时,我
和陶蓁也在不远处进行着欢爱,而在我身后有两把手枪指着我的脑袋,并且,好
死不死,照片截下来的画面上的那一刻,正好是陶蓁的面具脱落的时候——本省
副省长夫人的五官,完全暴露在了照片的画面中。

  「你……你怎么拿到的!他们给你了?」

  我一下子有一种双脚踩空的感觉。

  夏雪原回复道:

  「简单!那帮家伙本来就是虾兵蟹将、墙头草。那晚老舅替你干了那帮喽啰
们,他们怕了。在那个『什么破逼乐』里头发生的事,除了你和姓赵的闺女、蔡
的媳妇,剩下的我要什么,他们就给什么,我想查谁他们就给谁——咋样?可以
下来了吗,大外甥?注意,还有19秒了!」

  恰在此刻,在我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蔡梦君找你啊?」

  这一句话,直接给我浑身吓了个激灵。

  我发着抖看着旁边双眼睁得溜圆、同时也在盯着我的赵嘉霖,我咽了咽唾沫,
对她点了点头:「啊,是。」

  「哼……这个时候找你……她可真会给我上眼药!」

  赵嘉霖冷冰冰地说道,随后撇着嘴双手抱胸,又把后背靠在了椅子上,死死
地盯着周荻。紧接着,她的两行清泪就顺着剥了壳的鹅蛋般的脸颊淌了下来。

  但这个时候,我即便把赵嘉霖哭泣的模样看在眼里,我的心思也全都在夏雪
原那边——夏雪原能拿到那天在「知鱼乐」里的监控的照片,确实是他的本事,
但他能拿到,不代表他一定能做出什么扼住我喉咙的事情来——至少此刻的我,
还是多少有点侥幸心理的。

  「你乐意看就看呗!反正小时候我也不是没发现过你在姥姥家藏的A片碟片!
就当大外甥给你演一次了,怎样?」

  我想了想,嘴硬地回复道。

  而此刻的倒计时,正好还剩下12秒。

  「哟!这么有骨气!好啊,那我就先发给岳处长和你妈,看看她俩怎么说?」

  ……10秒。

  与此同时,夏雪平和岳凌音的手机同时亮了起来,并且还都响起了短信提示
音。

  「嗯?这节骨眼谁来骚扰啊?」岳凌音率先回过头。

  旋即夏雪平也回过了头:「不知道,看看……」可她刚准备走到操作台前,
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拐到了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的赵嘉霖那里,「小赵,你……」

  听见夏雪平叫了一声「小赵」,原本注意力一直放在审讯室里的岳凌音,也
不由得朝着赵嘉霖那边望了过去。

  ——趁着这个功夫,我赶紧瞟了一眼夏雪平和岳凌音的手机:果然都有两条
信息提示,而且还居然是微信的信息提示:提示上还显示的都是「您收到了一条
图片信息(2)」。

  真他妈该死……

  「我下去!你撤回去!」

  ——我立刻给夏雪原回复道。

  于是,夏雪平和岳凌音的手机屏幕上,又蹦出了信息提示:「」。

  「等你。」

  夏雪原给我又回复了一条之后,就重归安静了。

  而这会儿,岳凌音还有些大大咧咧地对赵嘉霖嘘寒问暖着,还直接拉起了赵
嘉霖的双手:「咋啦?小赵?这么伤心?至于吗?」

  夏雪平叹了口气,虽然没去碰赵嘉霖的身子,却是直接站在了她的左手边、
插到了她和跟咱们这帮人都不算怎么熟络的易佳言的中间,看了看赵嘉霖,又侧
目瞪了一眼还在跟明子超与叶茗初眉飞色舞着的周荻,憎厌地说道:「怎么不至
于呢……凌音,你刚才也不是没看到。这段时间,我知道这家伙恶心,没想到这
么恶心……」

  「哎呀,这小周也是——他是不是内鬼卧底这事儿先放一边儿,你说他守着
这么漂亮一个小娇妻、小媳妇,不好好爱着宠着,还闹离婚!完事还去外头招惹
撩拨别的歪瓜裂枣去!真是的……」说着说着,岳凌音看向夏雪平,又忍不住捂
嘴一笑,「呀!不是……我可没说你啊!你可别多心!」

  「废话!」夏雪平哭笑不得地看了看岳凌音,又用余光瞥向了我,嘴里念叨
了一句:「我也从没让他招惹撩拨到手啊……」

  ——一来是夏雪平这句话说得声音有点小,直接被观审室里屋顶处四角挂着
的扬声器里传来的审讯周荻的声音给遮过去了,二来是我这边其实也正合计着怎
么能够有个正当理由可以出情报局的门、怎么该去对付夏雪原那帮人,因此,两
厢一合,夏雪平所说的话,我压根就没听进耳朵里;

  再加上,这个时候赵嘉霖忽然大喝了一声:「行了——都别烦我啦!」

  这一嗓子,直接给包括我在内的观审室里的人全都弄得愣住了。

  赵嘉霖吼完过后,悻悻地看一眼夏雪平,马上又低下了头,又看向了岳凌音,
咬着牙撇着嘴,放低了声音说道:「对不起,岳处长……雪平警官。那个……我
不是因为里头那个混账『麦拉汝』哭的……对你们发火了,抱歉!」

  老久以后,我才知道「麦拉汝」在满语里的意思,是「必遭横死的」「天杀
的」的意思。

  「嗨!这算啥呀?用不着抱歉!小姑娘家家的,有点情绪是可以理解的——
你也别叫我『处长』了,咱们这都不是外人你就叫我『大姐』就行了。你跟『大
姐』说说,你是因为啥不高兴了?」

  ——其实按说这个时候,无论是从纪律方面来讲,还是从交情方面来讲,岳
凌音是不应该哄赵嘉霖的、也没必要哄赵嘉霖的,可我估计,她还是多少因为今
晚为了给周荻施加心理压力而把赵嘉霖叫来,心里多少有点不落忍,所以才安慰
起赵嘉霖来。

  但赵嘉霖的倔劲儿也在此刻冒了上来,无论岳凌音怎么问她,她都不说话。

  「不是,我插一句话——」眼见此刻的局面,我心念一动,开口道,「漂亮
大婶,咱说,我管你叫『大婶』,你让她管你叫『大姐』?赵格格跟我比起来也
没大几岁,我俩咋就差辈儿了呢?」

  岳凌音听了,眼珠一转,直接对我指着赵嘉霖说道:「来,叫『阿姨』!」

  紧接着,观审室里的气氛登时被我和岳凌音的一捧一逗搞活了,而本来流着
眼泪撇着嘴巴的赵嘉霖,也忍不住滴着泪水笑了笑,旋即面无表情地抹了抹眼角。

  我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估计啊,格格倒确实不是因为里头那家伙。我俩
晚上没吃饭。刚才这不跟咱们行动一趟了,人家格格身上本来还有伤呢,这会儿
又被里头那损色玩意气得吐了,这会儿我估计要么是胃疼,要么是低血糖了。」

  「小赵,是这么回事么?你俩晚上没吃饭啊?」

  赵嘉霖直视着前方眨了眨眼,又呆滞地点了点头。

  「那你俩咋没吃饭呢,」岳凌音又看向了我,「我不是给你俩留好了吃饭的
时间么?」

  「嗐,我俩中午跟人一起吃饭,吃多了,本来以为晚上不会饿了,就没吃;
哪知道刚才闹出这么两出儿……」

  「你俩,跟谁吃饭去了?」就在这时候,夏雪平又对我问道。

  「跟……」名字已经在嘴里含着了,可当我看向夏雪平的时候,话语却又卡
住了,「跟……跟那个谁么……」

  「蔡梦君。」结果赵嘉霖却把话接了过去,「蔡励晟副省长的女儿,蔡梦君。」

  听了这个名字,岳凌音先是看了看我,又把头转向夏雪平。

  夏雪平听了,却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对我点了点头。

  ——然而此刻,并不是我应该纠结我身边这堆乱七八糟的人物关系的时候。

  我便硬着头皮说道:「要不这样,反正格格和我肚里也都有点空,今晚岳处
长,雪……咳咳,夏组长,还有佳言、还有在办公室里的邵文也都辛苦了,当然
还有里头的明长官和叶主任,所以,我去马路对过便利店或者小餐馆,买点什么
零食、宵夜,奶茶饮料之类的吧!行吗,处长?」

  岳凌音想了想,点了点头:「行,也是,大家都辛苦了。你去买点吧——但
是子超和叶主任就算了,他俩在审讯,保险起见还是让他俩跟周荻就喝咱们情报
局的水吧。」

  岳凌音说完话,这才拿起手机来看,点开屏幕之后还自言自语道:「欸?物
业维修工齐姐给我刚才发了啥玩意啊?发了两条,完事还都撤回去了呢?」

  「是么?我也是……也是两条都撤了。」夏雪平也点开了手机,随后若有所
思:

  「是她发错人了?还是群发?」

  「这两种情况,倒也都不是不可能……」

  而我则没敢多嘴,在简单汇总了一下每个人想要吃喝的东西之后,我便拿了
手机和外套迅速下了楼,再出门之前我就给夏雪原发信息道:

  「你赶紧去街对面的罗森,给我预备6桶碗面、3杯热豆浆、1杯奶茶、两杯热
橙,外加一套咖喱关东煮和四枝照烧鸡肉串!钱你付!不准备好,我宁可身败名
裂!」

  「哈哈行!我就在门口。」

  我怀着忐忑的心绪搭乘电梯下了楼,见了门口几个端着微型冲锋枪执勤的特
工,我还浑身打着颤地跟他们点点头、打了声招呼——在我的想象中,此刻的楼
外门口应该正停着几辆摩托、夏雪原他们「覆水系」的人应该是正把手枪藏在大
衣里头等着我,若是等下被门口以及楼里的守卫特工们发现,那搞不好,一如将
近十三年前张霁隆来情报局点破老宏光公司参与政变、而被熊氏兄弟派人追杀时
候,在这情报局门口爆发的枪战,搞不好很可能一触即发。

  ……但等我出了门,我却发现我好像想多了:情报局门口除了情报局自己人
的几辆车停在门口之外,前头的小岔路上空空如也。而且对于F市市民的约定俗成
的习惯是,对于情报局、安保局这样属于高位办公场所的门口,一般情况下就算
是比较狡猾鸡贼的出租车司机,给乘客绕路的时候都不会选择从这门口开过去。

  我又掏出手机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夏雪原发来的短信,我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夏雪原警官将近十几年的老毛病了:他发短信的时候就乐意吞字——

  遥想当年还是在夏雪原和夏雪平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手机,可一点都不智
能,那时候的移动电话还叫「大哥大」,是一种一部堪比一枚板砖大小的设备,
而且还不能发信息,只能打电话,更别说在手机上玩各种应用软件、各种游戏了——
反正这玩意除了在旧物市场见过之外、就只在博物馆里见过了,我是真没用过;
跟它同时代流行的还有一种设备,也就是传说中的Bp机,这玩意最开始的功能相
当于现在手机的来电号码显示,后来也能接收文字信息,但是不能发,根据老爸
跟我讲的,给人Bp机里发信息需要打电话给一个叫「传呼台」的单位去,并且这
玩意当年是按照字数收费的,一开始是一个字多少钱,后来是几个字一块钱——
对我而言,跟历史课本上讲的旧时代的电报通讯方式基本上没啥差别。

  而夏雪原,大概是受到外婆的影响太甚,最开始外婆刚接触能够收发短信的
手机的时候,还认为短信也是按字数收费、而非按照一条收费或者有所谓的「包
月费」的,所以每次给家里人发信息都是惜字如金;后来等夏雪原有了自己的手
机之后,也跟着外婆学了这习惯,乃至更甚——他常常会把能简略的信息都隐去
了,甚至于后来外婆都不再在编辑短信上惜字如金,夏雪原还常常把短信发的词
不达意、驴唇不对马嘴的。他「还活着」……操,他过去的时候,基本上以我为
首,辅以夏雪平和我舅妈,我们仨人总拿他发信息的这个毛病吐槽,闹到最后他
也很少给人发信息了,如果有事就直接打电话。

  ——一回想到这我就明白了,他最后一遍说的「我就在门口」,应该是他老
毛病又犯了:他们那帮人哪是在情报局的门口,而是在情报局出了门东边、过了
高架火车铁路桥下涵洞后,马路对面的罗森便利店的门口。

  果不其然,我冒着路滑跑了七八分钟、走过斑马线,就见到罗森的门口,停
了两辆面包车,这两辆面包车除了前面的驾驶挡风玻璃之外,其他三个面都喷了
广告宣传漆画——一个上面贴的是「七星山妙酸乳」的,一个是「肉联厂素火腿」
的,与此同时,两辆车的车门口,都各有一个把自己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的男
人站着,这俩人还都穿着军绿色棉大衣和肥大的棉裤,浑身上下到处是污垢,但
仔细看看,却又能发现这俩人从棉口罩和棉帽子之间露出的眼睛那部分的皮肤看
起来干净得很。等我见了二人,走上前去,他俩愣了一下,但转手又像认出了我
似的,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直勾勾地看着我。

  「不认识我是谁啊?我是你们头儿……操,他给自己取了个什么外号来着?
对,你们的『大先生』的外甥!他把我叫来的!」

  「当然认识。你等会儿。」

  其中一个男人说着,还拉开了那辆漆了「七星山妙酸乳」的头车的车门。

  我回头一卡,果不其然,后面那辆假装是「肉联厂素火腿」方面的面包车的
前挡玻璃,尽管看起来像是被擦过一遍,但上头依旧留着极其肮脏印记,甚至在
右上角位置处,还有点裂痕,裂痕中还卡了一块鸡蛋壳。而车里,包括司机在内,
一共坐了差不多八九个人,貌似有男有女,手里好像还都端着长短不一的机枪和
冲锋枪,从装备上来看,如果他们真想跟情报局对着干的话,短期内他们直接把
身后这栋居民楼给完全占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好了,『小公子』,请您上去吧。」正在我观察后车的时候,刚才进到前
车里头的那个男人从车里拉开门,冒出身子来对我说道。

  「我操,等会儿!你叫我啥?」

  「『小公子』。」男人异常正经地盯着我。

  我本来心里就不痛快,一听他这么称呼,我也十分没好气地骂着街进了前车:
「我滚你妈屄的!」

  「哟!」一进前车,就见到夏雪原懒洋洋地躺在前车对着车门的作为上,双
手绕在脑后枕着,优哉游哉地盯着我,「大外甥,遇上啥事儿了,脾气这么大呢?」

  我再一回身,车门已然被关严实了。

  而车子里,飘着一股浓烈的廉价沐浴液和洗发精的味道。

  「还问我遇上啥事儿了?」我索性也没跟夏雪原装有多么「舅慈甥孝」,我
开口就对他质问道:「刚才外头那个不知道是哪个死人还魂的,管我叫什么『小
公子』?未经我同意你给我取的?」

  「对啊,怎么了?」夏雪原拧着脸——或者说,他的「脸」,好像有点没粘
好似的,看起来大半张「脸」多少还有点瓢、有点物理意义上的扭曲,就像是被
人撵开了却没剥开的一颗花生一样——昂着头看着我,继续很悠闲地说着,而且
还打了个哈欠,「是我取的。而且跟我们有联系的几个派系,现在已经都承认了
你的这个代号了。」

  「滚!赶紧把我这破代号去了!我都没答应加入你们这种实行着扭曲的『泡
特金主义』式的变态组织呢,你就给我取了个代号?」

  我话音刚落,从夏雪原身后不远处,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臭小子!你
别不懂事!雪原是你舅舅,他舍不得收拾你,我们可看不惯你小子被娇惯的样子!
能得到『大先生』赐的号,对同袍们来说,可是莫大的殊荣!」

  我一抬头,方才我还没注意,此时定睛一看,但见夏雪平身后还坐了五个人,
三男两女,两个女的里头有一个不认识,另一个正是桂霜晴。而桂霜晴此刻,正
眼神阴鸷的看着我,

  但我压根就没跟她打招呼,而是直接对她嗤道:「见不得光的东西,就算有
再大殊荣又有啥意义啊?别把自己想得多伟大似的!我他妈上小学的时候,我还
是我班上蝉联了四个学期的『迪迦奥特曼』呢!还殊荣?」旋即我又没好气看向
夏雪原,对他嫌弃地说道:「还给我取了个什么『小公子』?你是『大先生』,
我是『小公子』?不知道的以为我是你儿子呢!」

  「哈哈哈!」夏雪原一听,反而笑了,并且慢条斯理地摇着他那正穿着好像
是刚从哪里顺来的拖鞋的大脚板,对我说道:「行啊,我外甥现在知道的挺多,
还知道『泡特金主义』呢。而且你没说错,虽然从血缘关系和辈份上来说咱俩确
实是舅舅跟外甥的关系,但你舅舅我毕竟没儿子,你要是乐意,今后『覆水系』
的建制、装备、产业就都是你的!你就等同于我儿子!日本的丰臣秀吉你知道吧?
我现在也想学他那样,把自己的外甥认作儿子,将来自己的一切,都由外甥来继
承!秋岩,你说你咋就不能体会舅舅的良苦用心呢?」

  「你打住吧!」我当即摆了摆手——他要不引经据典倒也无妨,他一提起小
日本子的事情,我反而更烦外加更警惕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小鬼子的丰臣
秀吉的外甥,『杀生关白』丰臣秀次,到最后可是被秀吉这么个自己的亲舅舅给
亲自下令逼死的!」

  「哦,是吗……那是我知道得少了,舅舅的书啊,呵呵,确实没你念得好!」

  夏雪原听罢,看似随意应了一句。从他差不多60%都是硅胶复制贴皮的脸上,
肯定是看不出什么来,然而,我从他刚才这句话的怪异语气、到现在说完了话后
看我的斜楞楞眼神,我都感觉得到,他要么是因为我戳破他用错了典故而没了面
子所以有些愠怒,要么是因为被我戳破了他用错了典故的同时还一起戳破了他心
中的一些什么事情、所以觉得生气。

  反正今天这会儿我也不是跟他来叙旧的,我是被他要挟而来的,所以我便继
续给他上着眼药:「那可不?你说你,小时候你就是个没正经的人!我没记错,
外婆总埋怨说,你这家伙不好好学习,过去的时候总跟徐远那帮人要么是听大戏、
看二人转、听相声,要么就是跳大舞、打游戏、跑网吧酒吧去!」

  「别跟我提那老太太!」这个时候,夏雪原的表情突然僵了——物理和心理
双重意义上的僵硬——他嗫嚅了半天嘴唇,才说道:「我不想听你提你姥姥的事
儿……」

  我只当他其实多少还有一丝丝良心、对于当年他虽然能够借尸还魂、但是在
那场变故中、舅妈和外婆以及当年他领养的那个婴儿也一并死于非命的事情仍有
介怀和愧疚,于是我只好摆摆手,话锋一转:

  「行,我不提!但我就必须说说你了——当然,我并不是非得讲究点你啥啊,
老舅,你说你诈死了这么多年、现在有是什么他妈的『天网——覆水系』的一个
『头领』了,都已经是什么狗屁『大先生』了,你就不能好好学习学习、好好充
实充实、提高提高自己的知识水平?」说着我就朝着他身后一指,故意嘲笑地看
着他——结果我这么一指,夏雪原也懵了,他身后的桂霜晴和另外四个天网份子
也懵了,我故意顿了顿,接着又说道:「我要是没猜错,你怕是不知道自己后面
那辆车是因为啥被人砸的,对吧?」

  夏雪原听了,反而依旧悠哉地说道:「世道黑暗、人心不古么。」接着,他
就把今天他带着两辆车上的这帮天网覆水系的得力骨干,找了个比较廉价的老居
民区附近的大众浴池洗澡、等洗完澡出来了之后就发现后车被人泼了垃圾、还砸
了石头子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接着又有些无奈地咬牙补充道:「刚才你有句话
说对了,我正是带着我的人,执行着『克鲁泡特金主义』生活着,我们虽然说一
个个都是没有脚、没有影子的孤魂野鬼,但我们内心骄傲;我们为了老百姓、为
了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做了多少事,早晚会有人明白。可他们现在却被蒙蔽了——
以至于看见我们呼啦啦一帮人进了浴池、身上因为好长时间没洗澡而生了异味,
反而要嘲笑我们……」

  说完,夏雪原一半变形的脸上,竟然切实地露出了几分悲愤的意味来。

  「所以你们的车玻璃,就被人砸了?」

  「对,后面那辆车。不只是车玻璃,旁边的车门也变形了。刚才要不是因为
清理上面的垃圾,我早就来找你了,至少能提前十多分钟。」

  我听罢,当场笑了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舅舅,就你这信息闭
塞的,你还准备统领全国的天网的地下组织呢?」

  ——我确实觉得荒诞:能搞出刺杀蔡励晟、弄出「生死果」这么个邪物、还
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控制或者威胁了到现在跟全体辞职了一半的缉毒队的舅舅、天
网「大先生」夏雪原,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车为啥被人砸了。

  「你小子这是什么意思?」

  「那你知不知道,你这辆车为啥没被人砸?按你说的猜测,你的两辆车应该
都被砸了才对的。」

  夏雪原一听,果然愣住了。

  「我也不明告诉你——你们『覆水系』不是神通广大么?自己去查呗——查
查近一段时间什么『素火腿』、什么『人造肉』的舆论,到底都咋回事吧!」

  说着,我又回头瞥向桂霜晴,不屑道:「我舅不知道也就算了,他毕竟再怎
么说,也是个『死人』;而你,我的小舅妈,桂处长,人造肉舆论发酵的时候,
你他妈的可还是安保局的行动处处长呢!咋的,这方面你没盯着?那阵子光合计
怎么对付练勇毅和乐羽然两口子来着是么?桂霜晴,我发现你除了暗算别人、给
人下绊子之外,你也不干正经事儿啊?」

  「你!我大耳刮子抽你!」

  桂霜晴被我着三两句话说得,直接怒发冲冠,站起身来抬手就要揍我。

  夏雪原一看,登时对身后其他人说道:「拦住!」

  所以霎那间,桂霜晴握着手枪的那只右手的掌风已经刮到了我的身上,但垫
着手枪枪柄的那一巴掌,并没有捱在我的身上。

  「雪原!这小子真他妈的……大先生,你别拦我……」

  我其实挺奇怪,在他们来找我之前,除了他们的后车被人丢了垃圾之外,到
底是不是还遇到了什么事情,居然能让桂霜晴吃了枪药似的,就被我说了那么几
句,却仿佛非要跟我拼个你死我活。

  夏雪原直接坐直了身子,瞪了桂霜晴一眼:「够啦!他说错了么?你在那安
保局当了这么多年的行动处处长,还真是白当的?他们情报局里面现在正在审讯
当中,肯定正是审讯和受审双方正在玩着心理战呢;这小子,现在不也在跟我们
玩心理战吗?他在这耽搁时间长了也好、被我们杀了也好、被我们伤了也好,只
要是出个什么事情,情报局的那帮王八蛋,肯定会有所怀疑——他现在就是想制
造这种怀疑,就想要故意激怒咱们,这你都没看出来?」

  ——妈的……

  我一瞬间的确有些汗流浃背了。

  接着,夏雪原又看向了我:「你也真是不错,小子,我估计那个姓周的家伙,
让情报局的自己人确实没太好过,对不对?然后你就现学现卖,是吧?」

  夏雪原说完,桂霜晴才愣住了,然后重新踏踏实实地坐回到了座位上,咬着
后槽牙说道:「行……行!我差点就着了这小子的道儿了!何秋岩,你行,你现
在长了点儿心眼儿了!」

  「哈哈,谢谢小舅妈夸奖!」我故意回过头冲着桂霜晴笑了笑,又转过头看
着身旁的夏雪原,继续说道:「要不是我能遇上你们这帮一肚子坏水、二十四小
时连吃饭、上厕所、操屄都他妈的还要想方设法把别人算计死的老阴逼们,我还
不至于进步这么快!」

  「哈哈哈!」「哈哈哈,小子,你说对了,我们还就是这样!」

  没想到我这话一说出来,一整车的人,反而挺自豪似的都跟着笑了起来。除
了桂霜晴之外的另一个女人,还仿佛挺赞同似的对我点了点头。

  夏雪原笑笑之后,立刻对我说道:「你看,你还知道呢?这就是咱们这帮人
活命的方式!所以说,大外甥,别跟舅舅玩招儿!你玩的这点儿招,包括你妈妈、
你妈妈那个叫欧阳什么的混血闺蜜、还包括情报局岳凌音,你们所有人玩的,都
是你舅舅我年轻时候玩剩下的!再者,你刚才说什么舆论不舆论的事情?那不就
是我的一辆车被砸了么?你觉得像挺大的事情似的,然后来羞辱舅舅我?像这两
辆车一样的车,我那地方还有二十辆。天网的人,从来不管什么舆论、什么民意
的事情——用你外公的原话说,那些『都是西方人跟红党青年学会派系用来腐蚀
社会人心的把戏』!天网的人,无论什么派系、无论年长还是年轻,都只看事情,
只计算结果,不计较过程。」

  说罢,夏雪原又重新懒洋洋地躺回到了座位上,得意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别瞎耽误功夫了,你该听听我今天找你来是要你干啥来的了,大外甥。」

  「你等会儿,我刚才来的时候怎么说的来着?」我说着立刻抬起手,用手掌
对夏雪原做出了个阻挡的手势,「我要的东西呢?」

  就在这个时候,副驾驶那一侧的门打开了,从车外又上来了一个女人——桂
霜晴和夏雪原都出现了,还能少得了她么?

  「真是理解不了现在的年轻人了,大半夜的不睡觉,都跑来小卖部吃宵夜!
去吃东西也不找个好地方!拿着!死老贵的东西!」苏媚珍不耐烦地回过身,直
接把手上拎着的东西朝着我面前一递。

  「呵呵,谢谢我的另一位小舅妈。」

  我看了看苏媚珍左边耳朵里还塞着一个耳机,我猜想大概我刚才在车上跟夏
雪原和桂霜晴用的那些手段,她肯定也都听见了,这会儿我倒是再想激怒她,恐
怕她也够呛能上钩。

  这个时候,夏雪原又开了口:「行了,你要的东西也买来了——而且你也瞧
见了,是刚买来的、热乎的,就算是想下毒,苏苏都没工夫。你逗闷子,舅舅我
也好,你桂阿姨也好,都陪你逗了这么长时间了。舅舅对你够好了吧?能听舅舅,
跟你说事儿了吧?」

  看来我是躲不过这一遭了,于是我只好点了点头:「说吧,费了那么大的劲
儿,把我和赵嘉霖那天晚上在『知鱼乐』发生的事情的监控截图拿到手,是想让
我干什么?」

  「哈哈!这才对!这才是跟舅舅谈合作的态度!」夏雪原咧着嘴点了点头,
旋即又说道:「好外甥,你得帮舅舅一把!」

  「怎么帮你?」

  「去把那位周荻课长,帮舅舅给保出来,行吧!」

  这话我早就猜到了,但是听到夏雪原这句话的确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一刹那,
我还是忍不住连连咂嘴:「啧!死出!我他妈的就猜到了你找我啥意思……」

  「这个忙,秋岩,你能不能帮舅舅?」

  我捏了捏拳头,从鼻孔里呼出两股闷气之后,直接抬起了屁股:「你这么着
吧,老舅——什么名誉什么脸面啥的,我不要了!你要是需要的话,我能把F市几
家报社、电视台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全都给你找出来,毕竟我爸当了这么长时
间的《时事晚报》的副主编了。然后你就直接把你手里的所有什么关于我和赵嘉
霖的艳照啊、录像啊,啥的,打包发给他们——需要的话,我可以再帮你找几个
自媒体!至于周荻,你现在就算把我在这打死,我都不可能帮你放了他!」

  说着,我拉开车门就要走。

  ——但是一刹那,夏雪原身后的那帮人,包括桂霜晴,一哄而上,全都出手,
活活把我重新摁回到了座椅上。

  「你们干什么?想动手?来啊!」

  夏雪原立刻换了副表情看向我,并且还揉了揉自己那半边贴了硅胶面皮的部
位,阴森森地对我说道:「怎么着,小岩,这么长时间不见舅舅,现在就这么不
给舅舅我一个面子么?」

  我一听这话,心里更来气了:「我他妈给你个屁的面子!别人倒也算了,你
偏偏让我帮你救周荻?周荻什么人?他跟你妹妹夏雪平什么关系,你没整明白吗?
邵剑英的人之前跟你们有过合作,是吧?他们的人闯进过我和夏雪平曾经一起住
的地方,我俩的事情,他们『元老派』是一点儿都没给你们『覆水系』提过呗?——
对,我忘了,上回咱俩在你那个破工厂见面的时候,你还拿这个事情损过我呢!
而我现在,跟那个赵嘉霖又是什么关系?赵嘉霖跟周荻之前又是啥关系?赵嘉霖
跟我一起犯在了『知鱼乐』的手里,她还被人轮奸了……我且问问你啊,尊敬的
『大先生』,就我们四个这关系,我还他妈的要帮你去救了周荻?今天晚上抓捕
他,我是不知道你们从哪来的消息——就连参与抓捕行动的我,都是临时才知道
的;当然,这个事儿,我也不想多问,你肯定也不能告诉我,无所谓了,但你不
知道的事情是,今天晚上抓周荻的时候,要不是夏雪平和岳凌音俩人作为指挥拦
着,我和周荻那损色差点就能动起手来!现在你他妈的让我帮你保了他?你别说
我没招『保』他,我就算是有招,我也没那么贱啊!真的,老舅,哦,不,大先
生,你现在要么让你这帮人杀了我,要么你就把你拿到的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
西,你爱发谁就发谁!周荻那个混蛋,我保不了!」

  「真保不了?」

  「保不了!我巴不得他被人查出来跟你们有什么连连!我巴不得他死!」

  没想到夏雪原听到这,立刻笑了,又对身边人挥挥手,让他们放开了我,旋
即又说道:「那行!老舅不让你帮这个忙了。舅舅给外甥换一个简单点儿的、而
且你这个外甥也想做的事情,行吗?」

  「又想让我干啥?」

  刚才一直被摁着,这一会儿我的肩膀和颈椎还真都有点酸痛,我一边活动着
脖子,一边诧异地看向夏雪原。

  「你不愿意帮我把这位周荻课长保出来,那你就帮我另一个忙——你去杀了
这个周荻吧!」

  这下我算是彻底傻了。

  ——一会儿让我帮着想办法「保」周荻,一会儿又想让我杀了周荻,他这是
要干啥?

  但我心头上的火,还不足以让我直接对他发问,于是我故意说道:「那要是
这样的话,听我的——你让你的这两辆车,现在打火,起车,然后调个头,右拐,
过了前面这个涵洞往前开,一脚油门,然后停车。接着你们或者是劫持我、或者
用不着我,直接下车对着车子旁边那栋楼里的人,见活人就开枪,然后你们直接
杀进去,上三楼,出电梯直走再往左拐,靠天井最里面那间就是情报局的审讯室,
周荻现在正在里头被审讯呢——这个流程,要比直接让我单枪匹马去杀周荻轻松
多了!」旋即我又瞪向夏雪原,「我说我亲爱的老舅,您现在的脑洞开拓得可以
的哈?你们这帮人,加一起十七八个,人手长枪短炮的,都不敢直接动手,您让
我自个去帮你杀了周荻?你当我是孙猴子,还是曼哈顿博士?」

  「这么费劲!杀也不能杀,保你也不能保……」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基本上
没跟后面怎么互动的苏媚珍,这个时候突然放倒了自己的座椅靠背,然后她虽然
比之以前消瘦了许多、但却依旧丰腴的身子异常灵活地一窜,窜到了我的面前,
同时晃着她的那对儿巨乳,一手从旁边的座位上随手拣了个「营养快线」的空瓶
子,一手从她肥硕的屁股上头的裤腰处掏出了一把手枪,并迅速地打开保险、推
上子弹,把枪口套上空瓶子之后对准了我的脑门,「那干脆还是杀了你小子好了!」

  接着,她二话不说,真就扣动了扳机。

  ——好在她把枪抬起来那一下的时候,我就开始往侧面趴了下来,于是子弹
「轰——」地一声闷响射出之后,「铛」地一声打穿了我正坐着的椅背,随后又
贯穿到了我背后的一个男人的身上,「咚」地一声打在了他的肚子上——但是从
最后「咚」的一声听过去,我才发现那人的棉大衣里,正穿着防弹背心,那颗先
后贯穿了塑料瓶跟金属椅背的子弹,最后打在他的防弹衣上之后,应该对他造不
成任何的伤害了。

  但这一下,给我带来的惊吓着实不小:「我靠!你这个疯女人!你他妈玩真
的?」

  夏雪原笑了笑,把我的身子在刚留下还有些发烫的枪眼的椅子上摆正,说道:
「你跟你舅舅我怎么逗都无所谓,但是你最好别惹你的这两位阿姨。她俩最近心
情脾气都不太好,指不定她俩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大外甥,你最好冷静点,
然后乖乖听话。」

  我这会儿确实有点急了,索性直接问道:「不是,那我怎么听话?我该听什
么话?你这一会儿又让我保周荻、一会儿又让我杀周荻?我该怎么做?他到底是
不是你们的人?」

  夏雪原这回没再拦着苏媚珍的枪口,坐直了身子之后,直接盯着我,娓娓道
来:「这一大堆的问题,该叫我怎么回答你呢?反正他不是我『覆水系』的人——
你就看看身边的这帮兄弟姐妹们,跟这位周荻课长,又有哪点儿相像的?但至于
说,他是不是『勤政派』或者其他派系的人,我也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好
跟你说。」

  「你这话里头的弯子,绕得快赶上青年路的三层立交桥一样了!而且你别跟
我扯犊子,夏雪原!先前你们这帮人,跟情报局情报二处行动处和突击小队的人、
甚至是为了对付你们所设立的联合专案组成立以后,从Y省各处调来的警察跟安保
特务都交过手,结果到最后情报局和专案组的人死伤无数,你们这帮人却每次都
能全须全尾地跑掉——鬼都能看出来,能成这种局面,作为现场总指挥的周荻,
绝对跟你们『天网』有关系,即便是没有实打实的关系,间接的勾连的嫌疑还是
有的!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他不是你的人?我的舅舅啊,你还当我是你当年诈死
时候的那个小屁孩么?还是你说你跟圣诞老人是结拜兄弟的时候我就信、你说啥
我就信啥的岁数?」

  夏雪原看着我,似乎有点哭笑不得,并对我摇了摇头:「那我得怎么说,我
才能让你信我呢?要我说,你们的那个所谓的什么『专案组』,根本就是草台班
子而已——让你们这么一帮二十啷当岁的孩子们来对付我,依我看,聂仕明、明
子超那帮人也真是他妈了个屄的猪油蒙了心!你说,他们情报局大部分时候非死
即伤、全军覆没,那是因为他们学艺不精!当然了,我要说我没接到任何的消息,
那也是假的,但我跟你关系再亲近,大外甥,你我现在毕竟立场不一,我是没必
要告诉你的。至于我说,这个周课长就不是我『覆水系』的人,你要是再不信,
那当舅舅的也没办法了——我已经把我不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做舅舅的已经
仁至义尽了。」

  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其实还是不敢相信他说的,但无论他说的是不是烟
雾弹,我也没必要在这个问题上跟他过多纠缠了。

  「行,那我退一万步说,那他既然不是你的人……到底是要杀他还是要救他,
夏雪原,该不会是连你自己其实都没想好呢吧?」

  夏雪原一听我的发问,很直白地乐了:

  「是,大外甥,你还真说对了。今晚我其实也是被人临时找来,然后我才临
时来找你的:今晚有两伙人找到我——我还是不能告诉你,这两伙人都是谁——
但是这两伙人都给了我一大笔现金,算是定金,其中一伙人是想让我想办法保住
周荻、或者直接把周荻给从情报局大楼里救出来;另一伙人是想让我杀了他,怎
么杀、用什么东西杀都行,只要他能够没了性命就行。你舅舅我,你又不是不知
道,你舅舅向来都是讲情份的啊!朋友开口了,还都带了足够的『诚意』来,我
要是不帮着做点什么,确实抹不开面子!但这两件事又矛盾得很,这是给我出了
道难题呢——姓周的跟我没多大关系,对我来说无所谓!让他生或者让他死,对
我来说都算不了什么!我其实最关心的,还是如果这两件事儿但凡能办成了一件
的话,我自己这边能拿多少『好处』。我再跟你说句实话,大外甥,我但凡要是
有点招儿,我都恨不得克隆一个周荻出来,然后把克隆那个人杀了,给要他命的
那帮人交差;随后再带着活蹦乱跳的他,让他去想要保他命的那帮人那边去躲着!」

  「所以,合着到最后这事儿,你是最后的决定是什么,是要看我准备怎么做,
是吧?」

  「没错。小子,现在我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你弄来了,你总得给我折腾出来点
名堂吧。」

  我听了这话,着实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这情况我是杀了周荻也不
对,让我帮着放了周荻,必然也是不能够的事情。

  但旋即我脑筋一动,马上又对夏雪原说道:

  「你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但我能给你划划道,让你把该赚得都赚足了。你看
行吗?」

  「你打住!你要是再出那种,让我直接带人攻打情报局的馊主意耍我,我这
次说不定也会揍你!」

  「这次我可跟你说的是正经的。」我严肃地看着夏雪原。

  「行,那你说。」

  「让你找人杀周荻的,无非出于两种原因:他得罪了人,有人落井下石;怕
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让你出手保周荻的,也无非两种原因:他跟别人有人情关
系;同样怕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总结起来四个字,他算得上是『咎由自取』。
那既然这样,他是生是死,全看他自己了——他要是能完全滴水不漏地应付得了
楼上的审讯,那他就能活命,用不着别人保;他要是露了马脚,肯定是要上军事
法庭的,神仙也难救。而无论他最后是什么样,你都能跟想让他达到其中的那一
种结局的那一方,去要那笔最后的『好处』。这样一来,我什么都不用做,你什
么都不用做,而你『大先生』最后,赚的则是其中一家的全款,外加另一家的定
钱。这难道不划算么?」

  等我把话说完,夏雪原先是略略忖度了片刻,接着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行!要么怎么说你是我外甥呢?」

  看着夏雪原笑眯眯的模样,我不免有些尴尬地挠了挠额头,我心说这么简单
的占便宜的事情,真就需要靠我这么个外甥来点破么?

  不过我再想想,觉得倒也是:先前包括夏雪原,也包括苏媚珍跟桂霜晴,这
帮人虽然全都是优秀的特务、探员、特警、刑警什么的,但说到底,也不过是听
人命令的高等工具——除了桂霜晴和苏媚珍还好点——其他的人,在他们大多数
人诈死之前还没接触过更加独立、更加脱离来自双向的意识形态的思维方式,他
们对于时代、对于过去那几年或者那十几年的社会、甚至他们对于自己的想法都
是激进、极端,同时又摇摆、迷茫的;而等他们几年前或者十几年前,借由因公
殉职的幌子,加入了「覆水系」之后,就跟着一帮拥有同样经历、同样性格、同
样思维方式的人,过上了几乎与正常社会脱节的克鲁泡特金式的生活——他们的
资金和装备很可能多半是靠抢来或者讹诈来的;不定期会换地方生存;安顿下来
之后会靠着生产「生死果」来换取资金、装备、食物;而对于情感生活和性生活,
他们每个人都不会有固定的伴侣,或者说,每个人都有能是另一个人的性伴侣;
而他们对于外界资讯的了解,对于社会意识形态的认知,也可以说是相对滞后的,
并且因为组织内的首领,也就是老早就社会和法律意义「死亡」了的「大先生」
夏雪原具有绝对最高地位,所以他们这帮人的思想潮流,也因缺乏异见的冲击挑
战而缺少辩证。所以他们拥有绝对的执行力和信念,他们善于暗杀、善于把这个
城市当做战场、善于算计乃至算计死其他人,但他们每一个人就是不太会计较利
益得失——若非如此,我估计苏媚珍当初也干不出来跟艾立威和陈月芳合作、搞
了那么大的动静绑架了美茵,结果就为了让夏雪平在电视直播镜头前举枪自杀的
破事。

  「那反正我也没事了,」我提着手里依旧温热的一袋子夜宵,缓缓起身,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走了啊,大先生?」

  ——赶紧放过我吧!什么「天网」、什么「覆水系」、什么「大先生」「小
公子」的,我真希望都别来跟我沾边!

  「你别急!我说了,好不容易给你折腾来一趟,你总得给我忙活出来点名堂。」
说着,夏雪原再次直起身子,并从他身子下面靠着的一件黑色棉大衣的口袋里,
掏出了一颗黄豆粒大小的东西,递到了我面前:「呐,这个给你。」

  「这是……」

  我其实已经看得出来,他递给我的是个微型窃听器——借着微弱的路灯亮光,
我分明看到这豆粒大小圆柱形的窃听器的侧面,还镌刻着一圈英文:「Made-in-
USA」,但我却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夏雪原奸邪地笑着,看着我说道:「你刚才分析的很对,大外甥,姓周的这
家伙,无论是有人要杀他还是要保他,抛开人情恩怨之外,他身上肯定是有着什
么事情怕被人知道,或者他有可能会说些有利于一些人、或者不利于一些人的话。
你舅舅我呢,暂时也没什么别的追求,我们『覆水堂』的这帮兄弟姐妹,也都是
靠着专门打听这方面的消息生存的。现在,撞上门的情报送来了,这泼天的富贵,
我怎么可能不接着?周荻这个人我先前没什么兴趣,刚刚一听你这么一说,我现
在反而是有兴趣了。今天他要是造化浅,摆脱不了情报局的调查,算他自己没本
事;如果他造化高,能活着从情报局里走出来,那我可要好好跟这个家伙认识认
识了!所以,大外甥,这位周荻课长的审讯情况,我还真挺有兴趣听一听的——
把这个窃听器,贴到审讯室或者观审室去,这个小忙,你总能帮帮我了吧?」

  我看了看他递过来的窃听器,倒是觉得这个忙比起刚才又是让我杀周荻、又
是让我保他的要求的确简单多了。

  但我也没马上答应他:

  「小忙归小忙,但我也不是没条件的。」

  我话音未落,桂霜晴一个,苏媚珍一个,这俩女人当即就炸了毛:

  「嗬!你小子可真是蹬鼻子上脸!一会儿拿强调、一会儿谈条件,当跟我们
这儿是在早市儿买菜呢?」「又是给你买东西吃喝、又是不能把你的羞耻画面儿
透露出去,臭小子你的破事儿可真是多!」

  「安静!」我正欲还嘴,夏雪原却直接喝止了两个贱女人,并且收回了捏着
窃听器的那只手,「我倒是想看看,他还想提什么条件。」

  虽然这会儿的主意绝非我临时起意,但真正要我对他们开口提出这个条件,
我还是多少有些犹豫——想了片刻之后,我便说道:

  「你得帮我弄一个反手机监听、反跟踪的装置或者什么软件。」

  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苏媚珍和桂霜晴两个人也都安静了。

  夏雪原想了想,对我问道:「你别是也做了什么其他的事情,然后被警方自
己的人给怀疑了吧?」

  「这你就别管了。」

  我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天网覆水系能在F市藏身这么久,我的这两位小舅妈跟你
们能有这么久的联系、却竟然既没被市警察局内务处的人发现、也没被安保局内
部调察处的人发现,外加你们这帮人,一个个的在警务系统的数据库里显示的都
死了那么长时间了,现在却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诈尸;再加上你们闹了那么多的
事情,又是血洗『香青苑』,又是联系日本『红月旅』,又是刺杀蔡励晟,又是
那天晚上在北郊高速路上杀人却可以做到不留痕迹,弄得情报局和安保局还有警
察局连你夏雪原的边儿都没摸着,说明你们每个人的手里,肯定都有我要的这玩
意。」

  夏雪原看着我,对我点了点头:「大外甥现在出息了!你说的没错,小岩,
我们覆水堂的兄弟姐妹们确实有这玩意——是个程序,但我现在没办法帮你安装。
源数据我得给你拷贝一份,还得需要解码你才能用。今天我给不了你,但我跟你
保证,你要是帮我一下——就帮老舅这么一下,老舅过两天,绝对把这个程序给
你用,到时候,你也好,雪平也好,你爱着的那个满洲小娘们儿也好、你对象——
也就是蔡励晟的那个闺女也好,你们可以随便用。我保证安装上了,任何人都查
不到。」

  我捏了捏拳头,二话没说,直接从夏雪原的手上抢了那个窃听器,随即便下
了车。

  这会儿我前前后后加一起,已经耽误了十几分钟,我生怕因为自己耽误了时
间而被怀疑,于是我赶忙一路小跑回到了情报局;但就在我拎着一大堆宵夜饮料
进门时,门口的安检闸门一下子发出了刺耳的蜂鸣:

  ——哔!哔!哔!

  我本来就心虚,这会儿听见闸门报警,我登时愣住在原地,忍不住回过头看
向身后的执勤特工。

  「没事没事!肯定是给二处岳处长买的东西吧?就她最爱吃零食!快进去吧!」
当夜的执勤特工队长对我摆了摆手,又冲我笑了笑。

  我也只好尴尬地对这对方笑了笑,看着对方把闸机的警报铃关闭,又着急忙
慌地上了电梯。

  ——结果这一下,反倒把我的心给振慌了:

  何秋岩你疯了吗?能帮着夏雪原把窃听器安装到情报局?这他妈可是刺探国
家机密的重罪!

  操!怎么办?

  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回来啦,我的小情郎?这个点儿排队的人多是吧?我的咖喱关东煮和四枝
照烧鸡肉串呢!」

  等我的身影一出现在观审室的门口,岳凌音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但她
主要不是来迎我的,而是我手里的一大袋子好吃的。

  我把袋子递给了岳凌音,揉了揉眼睛,一咂嘴,马上对她摆出了个写字的手
势。

  岳凌音见状,眉头一皱,立刻回过身去,从操作台旁边的办公桌上给我拿了
根马克笔和一本手捧小白板。

  到了此刻,我便立刻把夏雪原给我的那颗窃听器掏了出来,放在了白板上,
并且写下了一行字:「遇上夏雪原,这个就是他拿的」——写完,我指了指窃听
器,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岳凌音见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却没有声张,而是在思虑片刻后,对我指
了指单面透明玻璃那边儿还在被明子超和叶茗初问话的周荻。

  我摇了摇头,又写道:「他说不认识周。『网』有几个山头。『舅』想知道
周能说啥。」

  「扯淡吧……」

  岳凌音忍不住骂了一句,但随后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手中的微型窃听器,
对于我吐了吐舌头,旋即又陷入了片刻的思忖中。

  ——看来,岳凌音也是不相信周荻跟夏雪原那头是没有联系的。

  岳凌音想了想,从我手里要过了马克笔,随后写道:「无妨,让他听,当做
无事,后细说。」

  然后又朗声对观审室里的所有人说道:

  「来,边吃边听吧。雪平、小赵、还有佳言,都饿了吧……」

  岳凌音又对我笑了笑,随后接过了窃听器,还主动帮我把那颗窃听器黏在了
操作台上,最后又把刚才我俩笔谈过的小白板递给了夏雪平。

  夏雪平一看,顿时目瞪口呆:「……你!你们——」

  「嘘!」

  岳凌音连忙示意夏雪平噤声,随后指了指我面前正贴着的、要是不仔细看就
感觉跟一块橡皮屑是的窃听器,接着用手指在夏雪平面前摇了摇,随后把一串照
烧鸡肉串塞给了夏雪平,并对夏雪平耳语了片刻。我不知道她俩在说什么,而是
把其中另外一串鸡肉串塞给了赵嘉霖,并且帮着赵嘉霖泡了一碗辣白菜拉面。而
赵嘉霖见我们几个神神秘秘的,趁着夏雪平跟岳凌音耳语、我去帮她弄夜宵的当
口,她就撺掇易佳言又把刚才那块小白板拿到了自己面前,结果一看上面写的东
西,她也有点惊讶,但一时间也不敢多说话。

  等又过了一会儿,仿佛一直在切磋商量着什么似的夏雪平和岳凌音两人,貌
似终于是达成共识了,之后,依旧站在单面玻璃前的夏雪平,开始对我频频回过
头担心看了过来,等我一抬头去看她的时候,她却偏偏又把头转过去,然后很纠
结又很果断似的,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着鸡肉串。

  此刻心里总算踏实下来的我,看着面前那颗豆粒大小的窃听器,忽然有种想
笑的感觉。也不清楚夏雪原要是知道我转身就把他给卖了,会不会气得直接想要
砸玻璃。

  隔壁的审讯室里,明子超和叶茗初对周荻漫长的过招还在进行着:

  「不错,周课长很配合,跟我们如实分享了不少你在大学时候的经历——这
部分,我想国情部之前确实没有深挖,是吧,子超?」

  「没错,从档案资料上来看,咱们的周荻老弟在过去,可是个有为青年——
没想到,在大学的时候还参加了这么多的社会活动。只是,我有个疑问啊:结合
一下你的经历,周老弟,我很奇怪,你怎么到最后却没参加任何的政党团体呢?
你看你啊:你跟红党的青年团有这么多人脉关系;蓝党的『先总理学会』那边的
人,你也很熟悉,而且到现在,你还能跟南岛方面的周亚东学会长有私交;还有,
Y省的各个地方党派合并成为党团联盟的时候,也曾经给你发过邀请,他们也看上
你了。我想,如果你加入他们任何一方的话,到现在的作为、名望、收入,都是
要远比加入国情部成为一名不能抛头露面、很难升官发财的情报干部要更好。所
以说,你为什么还要加入我们呢?」

  周荻听了这些话,做出一脸无奈状苦笑道:「呵呵,可真有意思,多少年以
前我刚入职的时候,就有人问过我,事到如今又得被问一遍。那行,那我也就把
当年的回答再拿出来一遍吧——二位,是想听漂亮话还是实话?」

  明子超盯着周荻抬了抬眉毛,仿佛是要告诉周荻,你出什么招,我就接住什
么似的,旋即又看看叶茗初:「都想听听。你呢茗初?」

  叶茗初也点点头,呷了一口水后说道:「咕嘟——喀,我也是。我想看看周
课长的『漂亮话』能有多『漂亮』,『实话』又能有多『实』。」

  「哈哈哈哈……漂亮话么,当然就是一些比如『加入国情部,相当于一只脚
踏入军方的队伍中,有职业神圣荣誉感』、能够『在隐秘战线上保家卫国、抗击
外侮、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种高调了;但,如果是说实话的话,那就是我虽
然参加了那么多的社会活动,但是越参加我就越发现,我不喜欢那帮政党人物——
他们太乍呼了,太张扬了。而我恰巧相反:我喜欢去做一些搜集信息、与人交往,
但又可以把自己隐藏起来的事情。所以,我大学毕业之后,就选择了到国情部来
应招,并在随后迅速通过了选拔。当然,当时安保局那边儿我也选了、我也去面
试了,并且安保局也准备录用我、准备让我接受训练了,但是思来想去,呵呵,
我觉得到现在也是,比起国情部来,安保局名声着实差了一些——当年安保局刚
刚改组建立的时候,好些高层又都是从南岛过来的,他们的长官们身上都带了一
大堆旧时代的臭毛病。说实话,尽管我在南岛也有不少私交,但其实我跟南岛人
那种慢条斯理的处事方式多多少少有些合不来。」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叶茗初又说了一句话,直接给坐在操作台附近正喝着水
的我、还有人手一碗方便的赵嘉霖和易佳言都听傻了:

  「那,你能与谁合得来呢?是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是英国军情六处,还是
加拿大的Csis,跟美国CIA啊?」

  周荻一听这话,不禁眉头一皱:「叶主任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急嘛,周课长。你看看这些照片——」

  按照情报局电脑的系统惯例设置,这个时候操作台上的三块显示屏当中,中
间的那一块上面便也同步地把叶茗初和明子超电脑里面正打开的那个文件夹的内
容显示了出来。我直接拿起鼠标,点击了第一张照片,并滑动着鼠标滚轮挨个翻
看着照片,照片详细地标注了周荻在这几天内见过的所有人的名字,并在之后的
几张照片里,拼接了与周荻见面对象的工作证件照、个人履历相关照片和在一些
国际场合参加大型活动、处理大型事务时候被人拍下来的照片;而在这群与周荻
或在某些高档酒店的大型包房里推杯换盏、或在小酒馆、小KTV寻欢作乐、或是在
街边咖啡厅、报刊亭、甚至是公园里看似偶遇的人里面,有这么几位让我很难忽
视的「大咖」:在美国洛杉矶出生的「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满洲对策部」本
部长、公开身份是《朝日新闻》驻F市联络部副主任的冈部佑圭;英国驻F市领事
馆参赞、英国秘密情报局远东站情报部部长麦克维尔·柯蒂斯;公开身份为加拿大
「哈士奇石油市场部经理」、实际身份为加拿大安全情报处驻F市第一负责人的乔
治·奥山顿西;以及唯一一个女人,美国中央情报局远东站副站长,黛丝·杰斯利。

  ——等下,这个黛西·杰斯利的容貌……深眼窝、蓝眼瞳、高鼻梁,薄嘴唇,
齐耳垂的金发……怎么看起来这么的眼熟呢?啧……堂堂一个CIA的副站长,怎么
常年在西装里面还不穿衬衫、露着乳沟,打扮得跟美国色情片里的艳星似的呢……
欸!不对?这个宽肩膀、大概C到D罩杯的身形好像也有点眼熟似的……我难道在
哪见过她么?真的不是在花花公子成人台或者Pornhub里看过跟她长得相似的AV
女星,结果认错了?不对……不对!我绝对是在哪见过她!但又是在哪呢……

  正在我纠结于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么个故意给自己弄了一身风尘味的
美国女特务的时候,周荻那边却淡定地自辩了起来:

  「哦,可以的,看来你们二位还真是做了功课的——但我觉得,您二位做的
功课还不够足!尤其是您,明长官:咱们叶茗初叶主任,是在中央警察部听差任
职的,她不知道一些事情,情有可原;而你,明长官,您可是咱们国家情报部的,
并且您现在在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还有兼职、去给易瑞明元首秘书处当过助理
参赞,这个事情您怎么能够忘了呢?——没错,我现在的工作重心,是放在了咱
们跟F市警察局、Y省安保局搞得这个对付所谓的『天网』组织的、您还取了个
『神剪』的代号的联合专案组的上头,但是、『但可是』,元首阁下亲自参与策
划以及初步制定的『春笋计划』,难不成就应该被放下了吗?我给您出道思考题:
在F市施行的『春笋计划』当中的『落雨行动』的负责人,您猜猜,是谁?」

  「『春笋计划』?」

  易佳言脱口而出,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但是她说完也后悔了,胆怯地看了
看我们所有人,又小心翼翼地盯着操作台上那个微型窃听器。

  但其实我也有点好奇,所谓什么「春笋计划」,这个东西我事先真是听都没
听过,在一旁捂着嘴巴动不动还有点反胃的赵嘉霖,也是一脸茫然;我再看看夏
雪平,看她的微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嘴唇却禁闭的表情,我猜她应该是听过这
个行动代号,但具体是怎么回事,估计也是一无所知。

  「反正现在这个观审室里头的,都是自己人,我也就不跟你们保密了。」岳
凌音想了想,也开了口,并且盯了一会儿桌上那个窃听器之后,对我们所有人扬
了扬下巴,又摇了摇头。看来这个「春笋计划」相关的内容,她应该是不怕被夏
雪原听到。

  ——所谓的「春笋计划」,其实是易瑞明在当选国家元首的第一个任期之后,
为了针对和报复当年在「两党和解」整个过程之中,通过一系列不正当政治和间
谍操作,从我国政体变革之中镬利的一系列外国列强势力而制定的计划。易瑞明
曾经对国情部和安保局透露过一个理念:那就是所谓「两党和解」的本质,就是
一场手段卑劣的政治演变;在此之前,易瑞明代表当年的红党专政政府出访美国
的时候,曾经在表达不满的时候说过,当年的红党「第一不搞意识形态输出、第
二不生产大量贫困难民、第三不干涉别国内政」,不应该受到各种不友善的待遇,
并呼吁希望各方能够通过政治谈判来解决问题、增强合作,而非针对红党专政政
府进行渗透和演变,但过后的事情,却事与愿违。在多年过后,蛰伏了许久的易
瑞明,通过全国大选高票当选为国家元首之后,便决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爸何老太爷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红党专政时代面临
的问题,是老百姓好像吃得饱了,自己却说得不算;而其他国家长期面临的问题,
是老百姓好像说得挺算,但却吃不饱。「春笋计划」利用的就是这一点。而对于
这个计划的执行,则两条实施路线:其一,是通过一系列故意进行的真真假假的
情报「外泄」,和与那些国家的情治机关进行的情报交易,达成迷惑外国政府领
导决策层的目的,并由此试图加深外国朝野党派的矛盾、从而进一步从内部分化
各个党派和政治利益团体,这一条路线被称作「落雨行动」;其二,是利用渗透、
赞助、劝说和策反的形式,在分化外国情报机构的同时,由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
会的成员直接或者他们与那些被拉动、策反之后的外国情报人员合作进行的一系
列诸如舆论营造、举荐、篡夺等形式,间接扶植与红党政治信仰相似的外国政治
团体组织或者政治家个人,并使之声望和势力发展壮大,这一条路线被称作「破
土行动」。按照岳凌音的之后的解释,如今在英国的「全国劳动者阵线」能够在
舆论上占据高位、美国的「劳工党」和加拿大的「布尔什维克党」能够在各个州
议会或省议会占据与过去相比相对高数量席位并且有增长态势、甚至是日本的已
经打败「宪民党」和「民政党」、党首成功当选日本首相的日本「工农党」能够
在日本议政厅,在阿部前首相被刺身亡之后迅速占据超过半数席位,并同时占据
了主管外交事务的「外务卿」、主管财政的「大藏卿」、主管民政户籍的「民部
卿」、还有主管教育事务的「文部卿」四个中枢职位,其实全都得益于国情部和
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对于「春笋计划」的执行。

  「原来如此……这些竟然都是易元首的手笔!」

  听到这,今早老丁头给我那些关于狄昊沧和他的苍源集团情报时,对我说过
的那些话,外加更早时候在司法调查局主任严冬与我问话过后、徐远所提出的疑
问,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不得不说,我这么一个其实对政治不太感冒的小青年,
对于易瑞明这个人,也多少有些更加佩服。

  「是啊,」岳凌音也说道,「虽然我对于红党和红党相关的一些人、以及他
们的做法很不喜欢,甚至在过去,我在Y省警察厅工作的时候,我自己……呼,也
其实受到过不少来自红党方面的委屈,但是我不得不承认,易瑞明真是个合格的
领袖。他其实深刻地意识到了很多东西,国家能有此人执掌大宝,实乃我辈之福
祉。」

  就在我询问岳凌音何为「春笋计划」的同时,审讯室里面明子超和叶茗初也
正交头接耳了一阵,看来叶茗初也确实并不知道「春笋计划」的存在,就在观审
室这边岳凌音的话音一落,审讯室里的叶茗初也对明子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
中有数。

  ——但这些话,让夏雪原听见了,真的没问题么?

  可是,岳凌音也好,刚才跟岳凌音一阵碎碎念讨论后的夏雪平也好,全都没
有对刚才的话进行任何的遮掩,那只微型窃听器,也就那样明晃晃地黏放在操作
台上。

  紧接着,叶茗初开口就对周荻说道:

  「刚才你和明长官所说的话,我大概听明白了。所以周课长,你与CIA、MI6、
Csis和内阁调查室见面,是在权限和任务允许的情况下、且在无损于国家利益的
条件下,与这些外国情报机构雇员进行一定的情报交换,甚至是输送一些假情报,
对吧?」

  「正是如此。叶主任冰雪聪明!」

  「谢谢周课长的夸奖。那么,我的问题就来了——还有一些照片,我想请周
课长您看看:您跟这另外一些人见面,而且还是带着刚才那些外国情报人员跟他
们见面,又是什么意思呢?」

  明子超也在这个时候适时地、嘲讽似的插了两句嘴:「周荻老弟,你应该不
会拿自己『不认识这些人』这样的幼稚说辞,来哄骗我们吧?这些,可都是咱们
F市的名流。」

  看了一会儿照片后的周荻笑了笑,在操作台这边的显示屏上还没把资料同步
完成的时候,就果断地笑着说道:「哈哈,我怎么会用那种低级的借口搪塞?」

  说着,周荻便如同「报菜名」一样地,把照片上的人物都报了号:

  「这两个,是F市中级法院监察室的室长邹润铭,和他的监察员田继红;这个,
是F市检察院侦查监督处处长萧叡龄,咱们F市的小名人了;这个,是F市财政局新
上任的局长黄启东,也是年轻有为;这位,是市税务局稽查处的副处长姚学政,
还有这个,是税务局监察处调查员孟冬冬;这位,是民商银行的投资银行部部长
白甲元;这个,是加拿大帝国商业银行驻F市办事处的总经理宋小华;这位,是日
本东京中央银行驻F市分行的副行长吕奕玲、当然还有她身边的这位日本白井银行
的北堂茂先生;另外两位就都是熟脸了,这位『太极会』的车炫重先生,最近几
年生意虽然越做越大,但是他和他的那帮追随者们,在这几年应该是没少出入Y省
各个级别的警察机构和安保局,甚至我估计在你们中央警察部,这家伙也应该都
已经挂了号的,对吧叶主任?」说着,周荻还指了指把审讯室和观审室隔开的单
面透光玻璃,「喏,旁边那屋的雪平、姓何那小子、跟我前妻,跟我比起来应该
跟他更熟;当然还有这位——这位我想对于你们各位,应该是会更熟悉了:美国
高旗银行的投资银行营业部总监、明昌国际集团的董事会成员Mr.Charles_Zhao,
同时也是我前妻的二叔,赵景义先生,以及他的助理兼情人,从釜山来的独孤善
华女士。」

  嚯,果真有一个算一个,还真的都是常处现在F市、乃至整个东北各大媒体上
的名人呢!其中有不少人,我竟然还见过。

  同时,一听说还有自己的二叔,情绪刚刚平复下来的赵嘉霖的眼睛不免又瞪
大了,她悄咪咪地在操作台后面,在我的手腕上紧抓了一下,我连忙回头,看她
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有什么话想说一样,但最终她犹豫许久,还是默默地松开
了手,捧着手里插了一根鱼豆腐串的方便面汤盯着显示屏发着呆。

  而我在好奇为什么赵景义会私下里跟周荻这么个对自己侄女一点也不好的侄
女婿见面的时候,另一颗八卦之心也油然而生——合着廖韬这家伙所谓的两个女
朋友之一,竟然还是赵嘉霖二叔的情人,那么到底是这个韩国娘们儿脚踩两只船
呢,还是廖韬这位现世的韦小宝给人家的情人睡走了呢?依照廖韬那家伙的德性,
外加经侦处的工作性质,我觉得事实可能更倾向于后者。

  ——不提我还想不起来,我记着上午的时候,老丁还说李晓妍这姐姐现在又
跟廖韬好上了;外加他还跟张霁隆从「太极会」顺走的那个宋金金还勾勾搭搭的,
照这么看来,廖韬那家伙现在的身边可比我热闹多了。

  我的思路还在八卦的时候,周荻的话又继续勒紧着我的神经:

  「我想,在这个电脑的相册里头,应该还有我跟那帮拥有外交官身份作为掩
护的外国特情人员见面时候,他们也分别在场的照片。但是不仅如此呢!刚刚明
长官说,这些『都是咱们F市的名流』,但其实我这几天见过的人可不止F市的啊:
还有粤州的许老总派来的白女士、南方临州『大马哥』派来的胡总、鹏州『小马
哥』的合伙人陈总,当然还有首都的几位,还有美国东北同乡会、加拿大东北同
乡会的几位、还有好多二十年前、四十年前就跑出国去的几位……抱歉,我真实
在是没办法一一给你们回想了,这几天我见过的人太多太多了——哦对了,L省Q
市的侯邵彧侯总这几天也来了。」

  「对对对,这个忘了问你了——侯邵彧在我们的照片上也出现了。还真是
『群英会』,看来周荻老弟称得上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明子超笑
着看向周荻。

  「谢谢明长官抬举,哈哈哈!」

  明子超理了理自己的衣领,继续说道:「——那你说说看吧,你把这帮Y省乃
至首都、沪港、粤州和鹏城的商界人物和公务人员,跟那帮外国间谍拉到一张饭
桌上去,还有一大堆即便是在两党和解以后、也要常年在海外搞舆论攻击的反对
份子。这种事,难道也跟『春笋计划』有关系么?」

  「我看您的眼神,仿佛是在跟我说,这种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不但会犯国情
部的纪律,而且会犯法。对吧?」

  叶茗初又结果话茬:「周课长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只不过,我的眼神的
意思是,我在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触犯了法律了。」

  「您放心,我的一切行为,全部在我的权限以及对组织团体、对国家的维护
基础上的,如果不信,您大可以跟首都总部以及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汇报,并
且动用咱们在境外的弟兄们,去查证和甄别我所说的话,或者,您也可以派人直
接把那些人都抓到这里或者某个安全屋去,去直接审问当事人——我执行『落雨
行动』也有差不多十个年头了,想跟那群人交往,除了跟他们交换一些上峰审核
并且同意透露的情报之外,我总得帮他们做点什么私活、让他们捞点儿外快,CI
A也好、MI6也好,日本特务也好、加拿大间谍也好,还有那帮老早就跟长了翅膀、
却丢了腿的癞蛤蟆一般的反对份子们也好,他们也都是人,也都有七情六欲、也
都得吃喝拉撒。他们有的,是想帮他们自己国家的一些商人拉点关系、做成几单
生意,并从中得到一些佣金回扣,另外有的人,在国外靠着民主基金会和情报机
构的拨款、外加另外的一些不明真相的留学生、侨民和新移民的赞助过日子,早
穷怕、饿怕了,他们多多少少是想回来做点生意、找份儿体面的工作事由而已,
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咱们情报局跟安全保卫局在海外的地下组织,不也
是这样自行承担行动资金的么?」

  「但你却拉上了法院和检察院的人。」明子超说道,「虽然黎栋梁总理在五
年前初次当选总理、并出访美国的时候,与当时的美国国务卿赫敏·克林特签署过
备忘录,『支持双边及多边情报互信』、『支持两国及多边政治互信、沟通、交
流』,但是,法院和检察院的人与这帮外国情报机构人员的私下交往,虽然两党
和解之后的相关法律被废除了、新法律法规里还未出台相关的约束,但这件事本
身就是大忌!呵呵,这里面竟然还有萧叡龄检察官?我本以为他是个挺有头脑的
人,更何况他的父亲还是Y省行政议会的萧委员长,他对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糊涂
到这种程度?」

  等明子超说完,叶茗初又补充道:「周课长刚才还少说了一个人呢——我刚
才仔细差了一下,你最近见过的有一个人,你不该漏掉,这个人也没少跟你,还
有那些外国的间谍在一起吃吃喝喝、去商务KTV、去高档会所,甚至还在一起去遍
了F市各大知名洗浴中心泡澡、做按摩。我不知道周课长是故意把他漏掉了、还是
真的忘记了。」

  「真不好意思……我刚才说了,最近见过的人太多了!而且……啧,这会儿
还真有点酒精上头,脑子有点不太好使。劳驾叶主任,请您告诉我,您所指的,
是哪一位啊?」

  叶茗初神情严厉地看着周荻,指着电脑屏幕说道:「Y省警察厅常务副厅长,
胡敬鲂——胡敬鲂、萧宗岷、邹润铭,这下警检法你可算集齐了呢!」

  我连忙点开了最新同步的照片,果不其然,胡敬鲂那老家伙那张令人作呕的
大脸盘子,在好几张照片上都能看得到——最恶心的是,其中还有一张照片,是
在某家高档KTV里偷拍的,而照片上的胡敬鲂,正搂着那位CIA的女副站长杰斯利
的腰、自己的肚子贴到了杰斯利微露的酥胸上、眼睛还不住朝着杰斯利露出的半
球处盯着看,姿态暧昧、互送秋波地与其对唱着一手英文歌,通过照片里的KTV
设备上显示出来的歌词,如果我没猜错,两个人唱的那首,还是一首情歌:梁静
茹和黄品冠版的《Way_Back_Into_Love》——这张照片,我都不好让我周围所认
识的最喜欢梁静茹的夏雪平过来看。

  并且从这几张照片来看,我忽然发现,那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特务的身形,
多多少少还跟夏雪平有点像……相似的身高、几乎同样的胸围、腰围和臀围、穿
着西装的时候都是差不多的笔挺、而且……

  ——等下!

  ……

  「Get-off!」

  「Oh!Gosh!Could_You_Be_Any_Soft,officer?Damn!Jesus……」

  ……

  「哈哈哈哈!雪平,怎么样!我那天晚上说过了,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这个东
西的,你不信啊!今天你不就看到了吗?怎么样?好看吗?欸,对啦!你看刚才
那女的,你看看,她长得跟你多像啊!哈哈哈……」

  ……

  ——我操!

  不会吧?

  ……不对不对!不对!刚才在酒店遇到的给周荻吃鸡巴的那个女人,明明是
个东欧的——很明显那个女人是黑色长头发,而且还是厚嘴唇、绿色眼睛;而这
个CIA的副站长杰斯利,分明是金色短发,而且是薄嘴唇、蓝色眼睛……不对不对!
绝对是我想多了!

  并且,她无论怎么说都是个中央情报局的副站长啊,怎么可能把自己装扮成
一个妓女、混迹在其他的三个妓女之中,而且还亲自给周荻口交?

  ——可我还是不放心……

  「漂亮大婶,麻烦您过来一下。」

  岳凌音听了,跟夏雪平对视了一眼,旋即走到了我的右手边:「怎么了?」

  「那啥……刚才抓捕周荻这家伙的时候,我没记错的话他房间里也应该又直
接通到你的临时指挥点儿的摄像头吧?」「对啊。」「能把从那几个东欧妓女进
屋、到我跟着夏组长闯进去的时候的录像,拿出来放一遍么?」

  「雪平,来。」岳凌音当即对夏雪平招了招手。

  夏雪平眼睛盯着我,走到了我和岳凌音的中间,半蹲了下来,还抬起了左手,
在我的右手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她拍的这一下,简直就仿佛穿越了千年一般
的再回似的;于是我只好让开了手里一直握着的鼠标,并且往后挪了挪椅子,而
她却不知道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对着我的视线撅着屁股,一边控制着鼠标、一
边双手在键盘上飞速地敲打着。

  ——那如蒙了一层神秘黑色绸布的蜜桃一般、还散发着无比温柔的母性气息
的美臀,就在我的面前晃着,搞得我一时间心神不宁,于是我只好抬起头看着天
花板,不住地咽着唾沫。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坐在我左手边,眼看着这暧昧的一切正在发生的赵嘉霖,
却狠狠地低声嗔了一句:

  「色鬼!」

  ——这一句「色鬼」骂的声音其实极小,但奈何观审室里就这么几个人,而
且除了从审讯室里传来的实时音声之外,观审室里可以说安静得很……

  于是赵嘉霖这一句,让观审室里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反应最大的,当然是对我们所有人其实都算不上有多熟络的易佳言:她抬头
侧脸一看,正巧见在电脑前忙活着的夏雪平的屁股正对着我的眼睛——即便我的
脸和夏雪平的屁股中间少说隔了一米……

  理所当然地,易佳言登时懵了——一个曾经被她误会以为是我的女朋友的女
人,在看着我对我的亲身母亲的屁股发痴的时候,骂了一句「色鬼」,这种画面,
我估计在她的世界观里,一定会给她带来不小的冲击。

  而就在这个时候,岳凌音却突然很夸张地伸手打了我的脑袋一下:「你干啥
啊!小家伙你真坏!你背着你妈妈,就开始对阿姨我上手啊!」

  我很诧异地看向了岳凌音,没想到岳凌音却突然又对我抛了个媚眼,随即先
朝着易佳言那边看了看,又对我把眼珠朝着夏雪平那边扫——我当即就会意了,
但也有些无奈,不过再想想也是,本来岳凌音就跟夏雪平算得上相互为数不多的
能交心的朋友,夏雪平把什么都跟她说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于是我只好就坡下驴,对岳凌音抬了抬手:「我不是故意的,我就碰了你一
下……我哪知道碰到你岳大处长的『后鞧』了啊……」

  「哼!还『后鞧』,你要是喜欢阿姨又大又软的翘臀就直说!真的,小家伙,
你要是喜欢我,我可以跟雪平商量商量,让她对我俩开绿灯,就此,阿姨不就可
以跟你双宿双飞了么?」岳凌音故意放粗了嗓音,还对我撇着嘴、胀着鼻孔、伸
出舌头,耍着鬼脸、摆出一副极其油腻的模样。

  等我再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易佳言,易佳言此刻正在一边看着热闹、捂着嘴巴
捡笑。

  而对眼前的一切,赵嘉霖则似乎有些囿于自己刚才的矢口发言,而故意视而
不见。她想了想,还转过身对易佳言小声说了一句:「我平时没啥事就乐意损两
句何秋岩,你别介意。」

  「哈哈,没事……你们F市这边的人,还真的都挺爱开彼此的玩笑的。」易佳
言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真正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的,是正在操作台的电脑上一通忙活着的夏
雪平。随着易佳言话音一落,夏雪平那边也猛地敲了一下回车键:「呼,成了。」
紧接着,夏雪平又站定了身子,回过头且好像其实根本无意地倨傲地低着头看着
我:「视频给你调出来了,有什么问题么?」

  我一抬眼,只见眼前的视频正好自动回放到刚才那个黑长发乌克兰妓女敞开
自己的深V,任由周荻抚摸、蹂躏、亲吻、乃至舔吮自己的那对儿硕大的乳房的画
面……

  「那个……赶紧快进一下,我想看看这女人的正脸。」

  夏雪平听了,直接把左手食指摁在键盘上的右方向键上头——说巧也是真巧,
整个视频当中,这女人似乎一直在故意卡着监控摄像头的角度似的,不是在用着
周荻的身体或者其他那三个东欧应召女郎的身体挡着自己的五官,就是在用自己
的黑色长发遮挡着口鼻;唯独能看到她完整面貌的,就是周荻还在任由她为自己
口交、又让周荻把手伸进她的黑色深V礼裙的领口里摸抓、随后又被我一把推开的
那一下。我只好忍着屏幕上的限制级画面的尴尬,指着刚刚那一刻正被周荻袭胸、
同时肩膀头又被我推搡着的那个女人,对岳凌音问道:

  「漂亮大婶,问你个正经的问题:你觉不觉得,这个女人长得像一个人?」

  「像一个人?」刚才还做着鬼脸的岳凌音,一下子认真了起来,看了看屏幕,
又看了看我:「像谁?」

  我又连忙从夏雪平的手里抢过鼠标,又把刚才黛西·杰斯利的照片调了出来:
「像她吗?」

  「谁?」岳凌音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随后又看了看夏雪平。

  夏雪平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个黑发女人,又仔细端详了杰斯利的照片看了半天,
也摇了摇头:「不可能……我至少见过三次这位CIA的头目。如果刚才真的是她,
我就能够把她认出来了!」

  「那如果她化妆易容过、或者最近整容过呢?」我马上对夏雪平的话提出了
质疑。

  一瞬间,夏雪平和岳凌音全都有些哑了火——她俩更多的,是对我所提出的
可能性的困惑。

  但是不思考、不对比还好,但是等到这会儿夏雪平调出来刚才的实时监控视
频、外加这会儿与黛西·杰斯利的照片一对比,她俩也是越看越觉得像。

  「我来吧……我直接发给我们处的技术识别课去吧,让他们分析鉴定一下。」
岳凌音马上又从我手里拿走了鼠标,在我的面前又是一通忙活。

  而这个时候,夏雪平才顶着微红的脸颊,盯着我的眼睛,并与我对视了好半
天。

  没过多久,岳凌音又松开了鼠标,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把椅子挪回原处,
接着她又忧心忡忡地说了一句:「但其实查到了也没办法……有『春笋计划』给
他背书,我们又没有切实证据,他怎么说、就怎么是……」

  「也别着急了。一点一点来吧。」夏雪平又瞥了我一眼,然后转过头跟岳凌
音说道。两人说着,就又回到了单面透光玻璃的前面。

  而在这个时候,一直故意表现得支支吾吾的周荻,又开了口:

  「我想想……谁来着……噢!对!哦哟!抱歉抱歉……嘶!您二位看我这脑
子!嘿!赖我了!赖我赖我!我是真忘了跟你们说了!对的,老胡也在。只是这
个怎么说呢……容我慢慢跟你们二位说清楚,这么一堆人的这回事情,其实挺复
杂的。」

  「不着急,周课长,你大可慢慢说,反正我们今晚有的是时间。」

  叶茗初说完,双手抱胸,高傲地看向周荻。

  结果就在这个时候,周荻说了一番要比照片上借机在黛西·杰斯利身上揩油的
胡敬鲂更恶心的话语:

  「哈哈哈!叶主任,瞧瞧你现在这一副『一定要把眼前这个家伙带上军事法
庭』神气的表情——真的,你心急焦虑外加一点点愤怒时候的样子,真的很性感!
你在床上达到性高潮的时候,应该也是这副表情吧?真的很可爱啊!如果我现在
不是被你们怀疑调查,而是在酒吧里的话,我说啥都要把你勾引上床、一点点把
你这一身制服全都脱光光……哦,不对,应该让你脱光了之后,身上披着这件黑
色警服再跟你做爱!并且,我要把你摆出这副表情时候被我肏到潮喷时候的模样,
全都拍下来,再把照片永久保存!——以我对国情部和警察部的了解,我想,在
你们审讯我、把我带到这之前,应该把我的私人物品全都查了个底儿掉吧?那我
估计,你们也应该看到了所有跟我有过鱼水之欢的女人被我用手机拍下来的照片,
是不是很精彩?叶主任,我太喜欢你这个表情了!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袁泉
啊?那是我从小就特别喜欢的女明星!如果你跟我上了床,那你跟我的艳照,将
会是我私密相册当中最完美的精品!我会一直拿出来回味、一直拿出来看的!要
不是这会儿酒精的作用,我现在都想对着你手淫了!」

  周荻的这番话,直接说得叶茗初有点变了脸色。

  「恶心!」

  正坐在座椅上的赵嘉霖,气得浑身发抖,二话不说走上前去,直接对着单面
透光玻璃墙,重重地把手中还没吃完的方便面泼了过去——这一下,差点给岳凌
音和夏雪平都迸溅到。

  我见状赶紧站起身,在叹着气岳凌音的同情目光、还有夏雪平的平静若镜的
目光默默注视之下,赶忙扶着已经浑身疲惫却又怒气冲冲到全身上下筛谷子似的
赵嘉霖回到了座位上。

  「你冷静点儿行不行?」等赵嘉霖有气无力地坐回到座位上之后,我立刻对
她小声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她却根本没搂住自己的分贝——我估计此刻在车里的夏雪原
他们要是正在窃听,那帮人的耳朵鼓膜怕是都能被赵嘉霖这一嗓子给震碎。

  「周荻这家伙什么死出,你还不知道?他这是故意在气人呢!再说你都跟他
离婚了,你还这么大气性干嘛?不至于了,啊!」

  赵嘉霖听了我的话,再也不出声了,依旧气喘吁吁地死死盯着眼前的显示屏。

  而在审讯室里,此时叶茗初的情绪,我感觉其实也没比赵嘉霖好到哪去,她
的手里正握着盛满了一杯温热咖啡的纸杯,看她紧紧捏着纸杯的模样,我真觉得
她下一秒就会把那杯咖啡泼在周荻的脸上——说实话,我是真心想看到这一幕。

  然而,在场的人,除了依旧心神未宁的赵嘉霖之外,应该大概都能察觉到,
周荻这是在用着性骚扰的方式给叶茗初进行着心理战术,他这样应该就是想打乱
叶茗初的审讯思路和步骤,最好能让叶茗初恼羞成怒——一般情况下,但凡一个
有点自尊的女人,都会被周荻的话术戳中愤怒的情绪按钮而中了圈套;这样一来,
要么他会以叶茗初对其进行攻击的借口逃避后面的审讯,要么就会反复地利用同
样冒犯的话题一个劲地继续对叶茗初继续骚扰,别说刚才叶茗初问他的那个问题
他可以找机会岔过去,后面整个审讯步骤,也会彻底被他毁掉,这样一来,岳凌
音以及整个联合专案组针对周荻进行的一系列工作前功尽弃。

  就在这个时候,一脸淡定的明子超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叶茗初正握着纸杯的手
腕上,用食指在叶茗初的手臂上敲了两下,旋即接过了话茬道:

  「周老弟这爱好简直了——你是跟所有你上过的女人,都拍照的么?」

  「那是当然,毫无遗漏。」

  明子超摆着一脸享受加回味的贱笑,看着周荻点点头:「那你可真的让我刮
目相看了!『情报局小陈冠希』、『91论坛周先生』呀,你这属于说!周老弟的
口味不错,那些照片里全是美女啊!身材前凸后翘,一个个滑嫩无比,啧啧啧,
看得我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而且,实在话,老弟你的拍摄手法真的很棒,
什么筱山纪信、什么荒木经惟,全都不如你的手法——咱说真的,能够一边在女
生身体里高速抽插、一边摁快门,还能把照片拍得不晃,这就已经是一个技术活
了!而且还能拍得让人热血喷张的同时,也不乏爱欲的艺术感!周老弟,人才!
但是说到这,我还得多问你一句哈:那些照片,其实我在看到之后,马上往我的
私人云盘里也转存了一套,周荻老弟你不会介意吧?嘿嘿!」

  周荻听了,得意地笑了笑,并且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明子超,眼睛里甚至还带
着些许煞气:「哈哈哈,看来明长官也是此道中人呢!无妨!甚至明长官如果很
喜欢,等过后,我带你找几个漂亮姑娘,咱们俩跟她们一起拍一组更刺激、更放
肆的,如何?」

  「好说好说!」明子超淫笑着,但他突然又收起了笑容,并且话锋一转:
「……只不过啊,有个应该出现在你的那些艳照里的女人,我还挺期待你会给她
拍成啥模样呢!结果到最后,我却没看到。」

  周荻一听这话,原本长得就不怎么白净的脸上,更黑了:

  「哪一个呢?」

  「你前妻小赵啊。说实在的,小赵姑娘,大高个、八头身、大长腿,那嘴唇、
那小屁股,对吧?胸看着虽然小了一点,但是我觉着跟你的那些相片里的姑娘们
比起来,也是数一数二的了,更何况她是你媳妇啊?怎么你跟她没有照片呢?我
还挺期待、挺想看的呢。」

  正喘着粗气、看似在发呆的赵嘉霖,听到明子超这话之后,登时站起身来准
备往门外走——我见状赶紧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倒还是把她摁回到了座位
上。多亏如此,要不然我估计,明子超的脸上,恐怕也得多一个火辣辣的巴掌印。

  「你淡定点!明总这是在诱供!」

  「都他妈不是好东西!」

  赵嘉霖气冲冲地死死盯着面前的单面玻璃,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算暂时消
气,但却仍在死死盯着明子超的脸。

  而这个时候的岳凌音却忍不住捂着嘴笑了笑,随后也来到了赵嘉霖的身后,
帮着赵嘉霖摩挲着后背、捏着肩膀,小声说了一句:「不气不气哈!等待会儿完
事儿了,我让这个大流氓给你赔礼道歉!不气不气啦……」

  而这个时候的周荻想了想,脸上依旧挂着笑,对明子超说道:

  「我跟她,呵呵,我俩并不是一般的夫妻或者情侣。我俩之间,没感情,所
以我自然也对她没有欲望。」

  「没有欲望?没欲望,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她结婚呢?夫妻俩在一起,总得图
点对方啥吧?要么是性,要么是钱,要么是心理依靠,你说呢?」

  「因为她家啊!原本我母亲活着的时候,就看上她家的势力和财力了——我
母亲,是个极其小市民的人。」周荻收起了笑容,但又把话说得极为轻描淡写,
「就因为十二三年前,我异常巧合地救了赵嘉霖一次,我母亲就觉得这是一段
『天赐恩缘』,说什么也要让我等她长大了,跟她处对象、并且要我娶她——多
不讲理啊?当时我已经二十四了,而小赵当时还只是个小学生!但我拗不过我母
亲,她磨了我好几年,最后我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最终只好答应跟她谈恋爱……
我甚至都因为她,拒绝了好几个对我有好感的女孩子——现在想想,我是真挺后
悔的!后来,我母亲去世了,本来我想着跟她分手的,可问题是,这回好,轮到
她父亲逼得紧了:因为他们家一直没有第三代的男丁,甚至有绝后的倾向,所以
她阿玛说什么也要我娶她,还逼着我俩赶紧抓紧给他们赵家生个长孙。我俩本来
就没多少感情基础,这又逼着我们俩生孩子,所以真正在我娶了她之后,我是更
加受不了了——我这个人,管不住下半身,而她,管不住她那满洲大小姐的臭脾
气!并且,我俩在一起也有七年……不对,从我认识她开始算起,都十几年了!
妈的,这都快十四年了!都已经是两个『七年之痒』了!于是在这期间,我总共
就碰过她一次——可就这一次,明子超老哥,我跟你说实话,我感觉很不适!生
理心理的双重不适!呵呵,所以,对于我所拍下来的、在我人生当中所出现过的
那些最美好的画面里头,当然没有她的那一份!她也不配出现在我的那些照片的
文件夹里!」

  「哦,原来是这样啊。」明子超说着又咂了咂嘴巴,「啧,但我其实更好奇
的,是另一个人——另一个没有出现在你相册里的女人。」

  「……」话说到这,周荻当即沉默地瞪大了眼睛盯着明子超。

  明子超就仿佛不会察言观色一般地,说出了一个名字——一个让我隐隐约约
觉得他一定会说出口的、但当我听到了之后,还是不由自主地仿佛过了电一般地
全身震颤、并全身不听话一样地站起了身的名字:

  「夏雪平呢?」

  不只是我,观审室这边,除了夏雪平、除了岳凌音之外,剩下包括我在内的
三人都愣住了。

  ——易佳言愣住,是她是真没整明白夏雪平和周荻之间居然还有这事儿;而
我和原本正气鼓鼓地喘着粗气的赵嘉霖愣住,是我俩也真没看明白,至少按照此
刻明子超的意思是,夏雪平和周荻之间好像居然没有这回事……

  「雪平么……呵呵……」

  周荻念叨了一句,低下了头,又默默地转过头看向那面单面透光的玻璃,他
虽然看不到观审室里的情况,可他的视线正好落在此刻夏雪平站着的位置。

  「对啊,雪平啊。我没发现她的艳照,但我却发现了存在你保存那些艳照的
文件夹里的那份Word文档——上面的日期,写的是将近十三年前的11月23日,里
面记录的事情,你和雪平追查当年Y省政变的时候,因为被陆孝文的人发现后躲到
了城郊的一家小旅馆里,接着你写了好些关于你和夏雪平两个人滚床单的细节。
可我就奇怪了,你写了你和雪平的床事,但怎么没有照片呢?」

  赵嘉霖听完,不由得扭头看了看我。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了看赵嘉霖,又看向了站在单面玻璃前的夏雪平。

  而夏雪平的浑身僵直着站在那里,根本看不出一丝情绪的波动。

  周荻想了想,转过头看向了明子超,轻笑了一声:「哈哈,那能怎么呢?我
就是忘了拍呗……」

  这个时候,脸上有恢复了波澜不惊的叶茗初插嘴问道:「不对吧,周荻课长,
你刚才分明说过,『跟你有过性接触的女人』,你『都会拍照的』——这是你刚
才说得原话!你还说『毫无遗漏』——上面少了雪平的照片,你怎么能说毫无遗
漏?」

  到这里,周荻今晚的脸色,总算是第一次彻底变了——他那淫邪又挑衅的笑
容瞬间一扫不见,并且他睁大了眼睛,正经严肃地看向了眼前的明子超和叶茗初
道:

  「我……我忘了就是忘了,哪有什么这那的?这是我的私人爱好,这又不是
情报局的任务……」

  「不对吧,周荻老弟?你到底是忘了,还是说,你跟雪平之间压根就没有过
任何的私情?」

  明子超则是翘起了二郎腿,语气悠闲、眼神却越加地凌厉了起来:

  「由于你的这篇日记——我现在权且把你写的那玩意称作『日记』——我们
不得不把夏雪平也进行了提前调查,毕竟你说你俩早有私情,所以为了避免今晚
对你的调查从她那泄露信息,我们已经审过夏雪平了。这是个很悲伤的黄色小故
事,周荻老弟,人家夏雪平是清白的!而根据她的供述,你写的这些东西,根本
就是子虚乌有。当然啦,我这人,是出了名的手贱,我挺好事儿的,所以呢,我
直接恢复了一下你那份Word文档里的所有数据记录,一下子就追溯到了十三年前
的11月24日,你最开始编辑那份文档的初始版本上面的内容:你第一次刚刚写下
那篇日记的时候,记叙的,是当初你在城乡结合部的一家小旅馆里蹲点,监视陆
冰政变集团的动向,结果因为当初的F市警察局和联合行动组有内鬼、而那内鬼跟
政变集团汇报了情况之后,陆冰的狗腿子们就迅速找上你了;而当时,包括我在
内的联合行动组的指挥部,在张霁隆向我们揭露了内鬼的身份并把内鬼予以逮捕
之后,就立刻派正好也在附近执行任务的雪平去营救支援你;而当时的夏雪平,
为了迷惑政变份子并帮你脱身,她根据当时的环境条件、再加上他们其实大多数
人都不认识你和夏雪平这一点,所以她当即决定脱了外套、把手枪藏在浴缸里,
还解开了衬衫上的两颗风纪扣,并立刻去洗手间往脸上和脖子上淋了一把温水、
还把头发打湿了,以此假装成你和雪平不过是在此开房的一对儿情侣,随后趁着
当时的政变份子没有怀疑,等他们离开过后,雪平马上带着你跳窗子逃离。可有
意思的是,在政变案被彻底粉碎破获之后,大概从翌年的三月开始,你每一天都
会修改你的原始日记的内容——从雪平脱了外套、解开风纪扣开始,你逐渐开始
添油加醋,添加了你俩『在政变份子面前接吻了』、雪平『不仅脱了外套、甚至
还把衬衫脱了而只穿着内衣』,甚至是『在你面前脱光、并当着你的面披上了浴
衣』,尔后又被你写成了『当着你和政变份子面前赤身裸体洗澡』『事后』和
『政变份子敲门时』,她『钻入了床上的被子里』,随后又变成了在政变份子离
开之后,你们俩开始『情不自禁』,于是各种颠鸾倒凤、卿卿我我、巫山云雨,
甚至后面你还用了相似的桥段,添加了什么雪平还没跟自己前夫离婚的时候,就
背着她跟你私会、还说什么因为你雪平才离的婚之类的情节……然后慢慢地就变
成了现在的这篇堪比色情小说的内容。」

  ——这……

  「不可能!」

  赵嘉霖听到这,直接愣愣地站起身,但她刚要发作,却又下意识地看向了我,
接着她抿抿嘴唇后,又一屁股坐了下来,几次都似乎想要碰碰我的手臂,却最后
又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而此刻的我,真的在那一瞬间,从头到脚,全都被定格了。明子超这番话,
真的让我的整个灵魂都沉了下来……

  沉重的沉,沉寂的沉,沉默的沉……

  我……我真的误会夏雪平了!

  片刻静止的过后,是内心中无法抑制的狂风骤雨:

  ——那天,12月21日那天,让我哭得昏天黑地的周荻的那份日记,原来竟然
真的只是个谎言?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要写这么无意义、还会让我颇感不适、并且会对夏雪平产生那么大误
会的东西呢?

  单纯是无聊吗?疯了吗?脑子有毛病吗!

  是假的……

  是假的!

  那……那……我自己所恍惚间在办案子的时候一次次见到的,还有赵嘉霖一
次次见到的、一次次偷拍的,甚至还有一条条录音、和他们俩去开房的一条条视
频……原来也都是假的!难道也是周荻一手炮制的?

  那他为什么要这样……

  或者……难道……只是个巧合?只是有人声音和长相跟他们两个相像……

  或者说……我真的猪油蒙了心,看花了眼!对吧!

  真的只是相像对吧!

  是假的!

  是假的!

  ……一想到这,我便又兴奋又渴望又激动地抬起头,嘴角难以抑制地上翘着
看向了夏雪平。

  而此刻的夏雪平,也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我,双眼睁大着,那双秀眉委屈地抬
起着,眼睑缓缓地眨着,仔细地看着我。

  「我……」

  我刚要准备说些什么,可她又把自己的头决绝地低了下去,旋即,又冷冷地
把脸转回到了那一边背对着,只给我留下眼前僵直的、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的背
影。

  ——于是在这一刻,我的所有的复杂的情绪,全部规划成为了歉疚:

  是啊,我误会了她这么久,并且,可以说在这场冤枉当中,我甚至成了那个
对她缺乏信任的主要责任方……

  我甚至用过那些无比恶毒的、刺耳的语言,当着她的面前形容过她……而她
怎么又可能仅仅只是因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周荻承认了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捏造
之后,就跟我当作无事发生而与我就这样简单的重修于好的呢。

  心绪到此,此刻的我,唯有一声满怀歉意的叹息。

  而创造出这一切、又成功间离了这一切的周荻,此刻正佝偻着自己的身子,
紧闭着嘴唇,默默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又同时被牢牢禁锢住的双手,一言不发。
看着眼前屏幕上的这个人,我对夏雪平的万般歉意,也转瞬间就化为对于这个混
账杂碎的憎恨——若不是因为他的出现,我和夏雪平之间,本来还好好的!

  他该死!

  我真恨不得应了找上夏雪原的其中一伙人的请求,直接冲进审讯室里一枪杀
了他!

  ……但是不行,好些事情还没从这个人的身上挖出来呢。让他就这么简简单
单地死了,也有点太便宜他了。

  明子超打了个瞌睡,继续讥嘲地看着周荻说道:

  「……反正也是,雪平这妹妹自己也真是的,她有她傻气同时也可怜的地方——
当年,先是夏涛老恩师被人暗杀,随后,当年的F市警察局重案二组组长、也就是
她的兄长夏雪原及其妻子汤诗宇、其母刘婵茜全家被人灭门之后,雪平就患上了
精神和心理疾病——还不是一般的抑郁症,而是很严重的双向人格障碍,因此,
这妹子常年在家裸着身体酗酒,还在自己被人下了国际诛杀令之后,跟当年咱们
东北动不动就光着身子、拿这两把驳壳枪去诛杀仇人和小日本的着名绿林女巾帼
『双枪驼龙』学的,在家里成天仅用一副不加任何防御的肉体凡躯,等着别人来
杀她——只是她没想到,这种绿林道『耍光棍』的玩法,倒是便宜了周荻老弟你
这么个老色胚了哈?你要是想写点儿什么关于她身体的细节,是一点都不难!啧
啧啧!只不过啊,周老弟……唉,我说什么好呢?你的文笔说实在的,真不错!
比好些写色情书刊的作家们强多了!那叫一个细致!那叫一个『灵肉合一』!但
你知道,我在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是什么感受吗?——辛酸啊!你说这『舔狗』
当的,怎么能当到你这样走火入魔的境地呢?你骗骗情报局的兄弟们就可以了,
真没想到,周荻老弟,你怎么连你自己也骗啊?」

  明子超这一番话说得确实有点太损了一些,但是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就别提
让我的心里感觉有多痛快了!

  而此刻的周荻依旧低着头,双手捏紧呈两只拳头,用拳尾蜷缩的小手指抵在
桌板上,半天也不说一句话。

  刚才有些花容失色的叶茗初,也在此刻笑了出声,并且似乎也没准备给周荻
机会说话似的,也在继续嘲讽着周荻:「哈!没想到啊,像周课长这般风流潇洒
的人,竟也会做出如此卑微、如此下流的事情!真是没看出来呢,你的脑洞可真
大!想象力可真丰富!」旋即,叶茗初的脸上又显现出了无比的愤怒和厌恶,说
道:「多亏你写的这份无耻肮脏的东西没被其他人看过,要不然,人家夏雪平的
清白名誉,可能就会因为你写的这份令人作呕的不堪入目的东西,跳进太平洋里
也洗不清了呢!周荻,你可真够肮脏的!」

  周荻依旧一言不发,但这次,他的嘴唇微张着,有些艰难地喘起气来,而且
他双拳握得也越来越紧——看着他此刻紧张又无地自容的样子,我真想祝他现在
马上、立刻就直接犯了心脏病猝死算了!

  而明子超听着叶茗初的话,就像径赛赛场上等着接力棒递到手里的短跑运动
员似的,等叶茗初说完了之后,他的那双眼睛紧盯着周荻,不等周荻的脸上产生
出任何的细微的变化,马上继续「补刀」道:

  「人家雪平,是整个F市、乃至全国都出了名的『冷血孤狼』,这个大家都知
道,我猜她在现实中对你,也是很冷淡的吧?而她越是对你如此冷淡,你就越是
把她写的各种淫贱浪荡、各种性饥渴、各种被你在床上所表现的男性雄风所征服……
太辛酸了啊,周荻老弟!堂堂一个情报局的功勋探员,一个玉树临风、能够无论
是在穿着衣服还是脱了衣服都能征服万千女性的周荻课长、F市情报局里出了名的
花心情圣,竟然会像个长得丑陋又不修边幅的废柴、去找网上的人给自己暗恋的
校花的照片PS成裸照、然后在对着撸管一般,如此下作地去意淫一个自己求而不
得的女人!真的是太辛酸啦!周荻老弟,咱说同样身为男人,我现在想想你的这
篇『日记』创作的心路历程,再想想好几次——我从岳处长那听说的——好几次
你去雪平现在的住所那里故意骚扰她、随后又看见你脸上的青一块紫一块的,你
被人家揍了,你还继续无耻意淫人家、骚扰人家?你能不能有点骨气啊?再想想
刚才,雪平带人去抓捕你的时候,看你漏出的那分明还挺雄壮威武的男性生殖器
官时候,人家却对你投过去的跟看狗屎一样的、没有半点被你或者你的器官吸引
抑或被震撼到的眼神……哎呀!真的了,老弟!你我都替你感到憋屈、丢人和伤
心啊!周荻老弟,咱们大老爷们儿,你说你,啊,又不是没有女生喜欢、没人爱,
咱怎么……咱怎么就能卑微成这样的境地呢!太让人辛酸了啊!」

  「——够啦!」

  明子超最后的话音尚未落下,结果这个时候,在周荻的位置上,忽然「咣」
地一声,发出了一阵如同手榴弹爆炸一般的巨响——

  实际上,那是周荻紧握的双拳展开之后,猛地齐齐拍在桌板上的声音,尽管
他的双手都被箍扣在桌板上、手掌到桌板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但是他用的力道应
该是相当的大,再加上这么一寸劲儿,拍打在桌面上的声音可谓震耳欲聋,不止
是包括我在内的审讯室、观审室里的所有人都被他发出的这一声拍打闷声吓了个
激灵,就连门口把门值班的两个执勤特工,也被惊得直接提枪推门、闯进了审讯
室里,随后又都一脸茫然地看着依旧被牢牢地铐在受审位上的周荻。

  两个执勤特工看了看审讯室里一切完好无损,又看了看暴喝后的周荻浑身颤
抖着咬着牙,背对着他们自己,这俩人也都尴尬地挠了挠头。

  坐在审讯室里的明子超对二人笑笑,安静地抬起手来冲着门外的方向背手扇
了两扇,示意二人出去并关门,紧接着,他和叶茗初就这样继续沉默着,故意晾
着周荻一般地看着他发出怒吼之后,浑身颤抖着,一言不发。

  而周荻深呼吸了好几轮,随后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审讯室的天花板的顶灯不
放,就仿佛是企图要用灯泡把自己的眼睛晃瞎一般,又好像是陷入了怎样痛苦的
回忆似的,连他整张脸都变得狰狞可怖了起来,甚至原本对他已经产生了无比愤
怒的赵嘉霖,都被他此时拧着眉毛、龇着牙、放大着鼻孔喘着粗气,就仿佛庙宇
里被真压在菩萨或者罗汉莲花坐下的魑魅魍魉雕塑的模样,给吓得睁大了眼睛,
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后来赵嘉霖告诉我,她也算是从小就认识了周荻,而从小
到大,她这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周荻如此的痛苦、如此的令人毛骨悚然。

  而看着他的这副模样,我在觉得解恨的同时,又忽然有点无法幸灾乐祸了:
其中一个原因是,我发现他貌似对于夏雪平的情愫,应该是真心的——这是个挺
让我觉得恶心的事实,但我也没办法像这个人自己骗自己一样,我再把我自己骗
了:因为我发现,在抬起头之后的周荻,有好几次都似乎很想要再把头朝着右边
转过来,看向正好大致对着单面透光玻璃这边夏雪平站着的位置——如果他只是
想要简单地恶心我和夏雪平一把,而炮制出那样一片令人作呕的所谓「日记」的
意淫色情小说的话,此刻他对着镜子这面的我和夏雪平做几个挑衅的恶心表情,
内心本该无压力,但他却迟迟不敢再把自己的脸转到这边——难不成这个傻逼真
的对夏雪平动了心了?

  而另一个让我不敢那样幸灾乐祸的原因是,我觉得这家伙的心里肯定是有其
他的事情——或许不止我一个注意到,在周荻抬起头,自我催眠式的看向天花板
的顶灯的时候,自己的右手食指,忽然蜷缩了起来,并且仿佛是在用手指肚写着
什么东西似的,在桌板上乱划拉着——他这个是老毛病了,先前我进入警校第二
个学期刚认识他、还以为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长、看他做值周生的时候,我就
发现有好些时候,他看起来心情只要不好了,或者好像看起来很紧张的时候,就
会下意识地把右手放在什么平面、或者把手握在什么有棱有面的地方上,然后就
这样用食指指肚在上面一通乱划拉。

  ——就仿佛是在凭空给自己打着腹稿一样。

  所以,在他的心里,绝对还藏着事情。

  果不其然,用手划拉了好几下之后的周荻,脸色忽然又平静了下来,他的面
部肌肉再次松弛且变得正常得在此像个人而非鬼怪,沉默了片刻后的他,又开了
口:

  「那本来就是我的隐私。谁说日记,就一定是要写一些真实发生过的东西?
我写点儿我希望发生的事情,难道不行吗?难道我就不能自娱自乐一下?那是我
的日记!我乐意怎么写就怎么写!二位中央特派员,你们查结社、查纪律、查内
奸、查隐私,这无所谓,要我怎么配合我就怎么配合,对于您二位觉得,我做的
不妥、不对的事情,你们要怎么惩戒我就怎么惩戒我,那是国家机器赋予你们的
无比神圣的权利,但是难不成,你们还要查念头和欲望么?哦,就因为我无中生
有、瞎编了一个我自己和另外一个女人之间的桃色故事,我臆想出了一场风花雪
月,这也不行?过份了吧!今天是谈话也好、审讯也好,我希望二位,还是就事
论事,尤其最好别拿我自己的东西,反过来嘲讽我!我周荻在F市做情报干部,倒
也干了小二十年了,我真诚告诫二位:真给兔子逼急了眼,也是会咬人的!」

  隔着玻璃的我,不由得反唇相讥:

  「操!都他妈的已经一只是被捆住的兔子了,还他妈的能咬谁?」

  但是口嗨完了之后,我又不禁回想起了刚才周荻说那些恐吓式的话语时候的
阴森森的语气,就仿佛他一口咬定能够把明子超和叶茗初怎样一般。

  而明子超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不错。我也觉得今晚的黄腔荤段子,可说得够多的了。那么接下来,周荻
老弟,咱们可以聊点正经事情了吧?」

  周荻的表情依旧木然、语气又恢复了平静,随后点了点头:「当然可以。」

  旋即,明子超和叶茗初交换了一个眼神后,叶茗初再次问道:「那咱们就回
到刚才的问题上去吧——周课长,法院、检察院的人,还有胡敬鲂,他们为什么
会跟你去见那帮外国情报人员?请你好好说说吧!」

  周荻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正襟危坐,认真地看着明子超和叶茗初,旋即又在
手腕处有限的活动空间范围内,指了指右手边的单面透光玻璃,认真地说了一句
让我大跌眼镜的话:

  「很简单,这个事情,你也可以去问那屋的何秋岩——他能帮忙,佐证我接
下来所说的话。」

  我的心里本来就有气,听他这会儿又把我给带进了他的供词里,我实在是忍
无可忍,一拳捶在了操作台上,恨不得打开操作台上的对讲麦克风,很想直接对
着眼前的审讯室开骂:「我操,你他妈的做什么,又干我什么事儿?」

  「你淡定点儿……他会不会还是在诈你呢……」

  没想到这会儿,劝解人的那个,反而成了刚刚还有些疯疯癫癫的赵嘉霖。此
刻的赵嘉霖的眼神,比刚才清明、正常了许多,看着周围的人、盯向眼前操作台
上的屏幕或者单面玻璃对面的实时画面的时候,也忽然变得有些畏畏缩缩的——
除了看向我的时候,她看着我的时候的目光,就仿佛是一个马上要溺死在河流里
的可怜旅者,一下子见到了从岸边探过来的一棵枝丫、或是一株苇草一样的目光。

  我长叹了一口,无奈地对着赵嘉霖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又继续听着审讯室里
的对话。

  果不其然,审讯室里的叶茗初和明子超,也对周荻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周课长,这个事情跟何秋岩又有什么关系?在我们的跟踪监视之下,我们
可没发现他跟你、或者与之前跟你见过面的这些人有过什么联系呢。想要利用带
上其他人的方式,回避我们提问的关键,我劝你还是省省吧。」「是啊,呵呵!
老弟,难道说,你是想把夏雪平在我们这也归拢到你的同路人去、结果你看你失
败了,所以你现在又想带上何秋岩?哥哥劝你一句啊,周荻老弟,人家娘儿俩挺
不容易的,你别光可着他们俩使劲儿欺负行么?好歹换个人啊!」

  周荻弯下腰低着头,用铐在铁环上的双手给自己拢了拢头发,随后淡然道:

  「我并没有说他跟我、或者他跟那些海外来的间谍组织有什么关系,而是要
说,最近之所以邹润铭、萧叡龄,当然还有胡敬鲂一个劲儿地跟我见面,全是因
为一个事情,这个事情是何秋岩经办的,所以我说的东西,何秋岩必然很清楚:
大概是看将近两个多月之前,何秋岩带领的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曾经破获过一起
连环杀人案——那是从一个国际模特兼电影明星的死引起的案件,本来以为是演
艺圈的那些肮脏的爱恨情仇,结果最后,市警察局的那帮人,发现案件的真相,
是那个电影明星是诈死,而且她是照着自己曾经的密友,进行过全身大幅度整容
手术的;那女的是很早之前就被确诊为绝症,而为了报复自己所遇到的所有对自
己有强奸和凌虐行为的所有人,于是,她杀了自己整容蓝本的人物、也就是自己
曾经的闺蜜,随后以自己的死和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东西,来要挟所有曾经欺凌过
自己的人被警方怀疑、或者自杀——她亲手只杀了一个人,却最终和她的男友、
也就是她的整容主刀医生,直接或者间接造成了至少四个人的死亡,而在他去世
没多久,她的那个医生男友,也死在了拘留所。」

  「你是说,那个国际名模罗佳蔓的案子?」叶茗初追问道。

  「对,没错,就是那个罗佳蔓——这案子难道不是何秋岩主要负责侦办的么?
这个案子有点意思的:利用不同的金鱼、不同的酒杯,以及利用同一个跟自己长
得一样的尸体替身、借尸还魂,不管怎么说,这个模特这真不是个媒体上之前所
说的那种花瓶、绣花枕头;但我关心的并不是这个,找上我的法院、检察院……
当然还有Y省警察厅的人,他们关心的也不是这个——他们关心的是另一些事情。」
说到这里,周荻仿佛故意似的,顿了顿之后,话题却转了个弯:「而正巧,常年
跟我联系的那帮海外间谍机构组织的人,也在为他们的认识、或者本来就是他们
外围的一些人,在F市开展业务、或者赚一些符合我们国家法律的钱、或者是为了
做生意而避税、避管,想要从我这里认识、结交一些人。法院、检察院方面也觉
得,如果能够认识一些诸如CIA啊、MI6啊、日本内阁调查室这样的人,对于开展
他们的工作也是大有裨益的……哦,对,当然还有Y省警察厅的,他们也是这么想
的——他们觉得有的时候,坐在一张牌桌上,打打明牌也是好事。更何况,从外
交政策上,咱们自从两党和解以后就杜绝不了那帮老外们的落地生根,那么司法
系统,也可以从侧面,查查咱们内部自己的问题么。于是乎就这么着,他们警检
法的人,就跟我这边一直接触的人吃了几次饭、喝了几顿酒、唱了几回歌;至于
剩下的,比如什么银行家、企业家,或者是黑道『太极会』的车大帅之类的三教
九流,有的本来就是跟他们一起过去的,有的是想从我这认识一下他们、有的是
他们认为可以有助于开拓他们业务的、有的则是我觉得给他叫上之后能带着我们
吃喝玩乐、帮着我们的花销打打折的——就比如那位『车大帅』车炫重,这个人
我早就认识了,他乐意给他认为的所有能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人打下手,所以我们
情报局先前有不少案子,他帮过忙,为了拓展他在韩国釜山和日本长崎的生意,
CIA和内阁调查室的人他也早有来往了。」周荻说着,又喝了一口速溶咖啡说道:
「应酬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再者,靠着衙门口和番探斥候吃饭的商贾自古有之,
如果我把我跟那些老外们凑的饭局的座位拿到黑市上拍卖,一个位置炒个十几、
二十来万块钱,应该没问题吧?这是人之常情,不是吗?」他紧接着,又再次悠
然地往受审位的靠背上一靠,昂着头微笑道,「我的这个回答,这次不犯毛病吧,
二位长官?如果你们怀疑我说的话的真实性,那些照片上的所有人,你们大可以
都去找来一个一个问,我不介意。」

  「那么,他们对于罗佳蔓那个案子,又有什么关心的呢?」叶茗初强行把周
荻带偏的话题拽了回来。

  「很简单啊,那个罗佳蔓本来就是个明星,她的案子,在舆论场上造成的轰
动效应实在是太大了;而被这个案子牵连而死的,其中最有名的两个人,一个是
南港金像奖的影帝郑耀祖,另一个就是咱们F市的前任市长、坊间原本认定的最有
潜力出任空缺了十余年的Y省红党党委副书记的成山——这两个人,可以说都是当
着媒体或者自媒体的镜头前、在大众眼前自杀的。而他们的死,再加上罗佳蔓本
人的病逝、罗佳蔓的男友康维麟医生的畏罪自杀,牵扯出了一个从Y省乃至整个东
三省,到沪港、粤州、再到南岛甚至是新加坡的好几条洗钱利益链——提出这种
暗线犯罪的猜测的,是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和警察局经济侦查处,以及市警察局的
局长徐远;而对于成山和郑耀祖所涉及过的洗钱活动,完成了初步查处的,是前
不久接替了安保局行动处处长职位的欧阳雅霓。然而,对于这条洗钱利益链、或
者说是利益网,随着所谓『天网』的首脑——或者说就目前来看,暂且称为『首
脑之一』——的邵剑英及其团伙的覆灭而中断了。而对于本来就有职责查办官僚
与民间机构、民间势力之间的不正当利益往来的检察院和法院而言,他们认为,
这里面本应该还有很多东西能够深挖;呵呵,更不要说,来自咱们F市警察局的夏
雪平也好,何秋岩和赵嘉霖也好,他们本身权限就不够,我们情报局主抓情报侦
查,安保局主要负责反间谍、反恐和反渗透,对于官僚与民间之间的不正当利益
纠葛,本来就是权利真空区;再加上,咱们成立的这个联合专案组——明长官所
谓的『神剪专案组』——还没带上人家法院和检察院的人,弄得这两家其实一直
以来都颇有微词,但他们也不好意思直接带人闯来咱们情报局、或者是直接去闯
安保局。所以他们只能直接来找我啊——就算我不去接触人家,人家也不可能就
装糊涂、不找上我,而有些事情,我也不能不跟人家说明白。」

  叶茗初若有所思地看着周荻,随即又开口说道:

  「周课长的话,可谓滴水不漏,但是你说到这里,我不禁又有个问题想要问
问周课长了:你就跟他们没有任何的利益往来么?」

  周荻想了想,突然又似岔开话题一样,冷不丁地开口问了一句:

  「我劳驾一下,二位,能告诉我一下,现在几点了么?」

  「快九点半了。」叶茗初冷笑了一声,说道:「呵,我也真是没想到,周课
长已经耽误了我们这么长时间了。」

  「差多长时间九点?」

  「差五分钟。」明子超接话答道。

  「唔……9:25……」周荻点了点头,随后才继续说道:「抱歉,恕我打断话
题了。回到刚才叶主任的问题上面——叶主任刚才问我,与警检法方面的人,有
没有任何利益往来……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说:我绝对没有以个人为利益出发点,
与他们三家、或者与我接触的其他团体、组织、势力、机构之间,有任何我工作
职权范围和国家法律允许的范围以外的不正当的利益往来。这一点,我可以以自
己的人格来担保,而且同样,你们如果有任何怀疑,可以把他们三家的人叫过来,
你们去询问也行,让他们过来与我一起当面说明、对质亦可。」

  「『绝对没有』『任何的』不正当利益往来?」叶茗初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又
重复地问了一句。

  「绝对没有。」而周荻也很淡定地简要重复了一遍,「我以我的人格来担保。」

  「行,周老弟,记住你此时的回答,我再问你……」

  「哼!你有人格吗?」

  ——就在周荻又回答了一遍的同时,我在心中腹诽了这样一句,而坐在我身
边的赵嘉霖,却直接赤裸裸地把同样一句话骂了出来。

  然而,站在玻璃前的岳凌音和夏雪平,这会儿却看起来都有点局促不安,她
俩不约而同地回过头看了赵嘉霖一眼,随后两个人又对视了一眼。

  看着夏雪平,岳凌音很谨慎地对她低声问道:「刚才,他问时间是要干嘛?」

  「我也不知道。难不成是他今晚,还有什么任务、或者是计划在酝酿?亦或
者,是F市今晚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么?」夏雪平也疑惑地看着岳凌音。

  岳凌音一听,脸色登时有点发白,她回过身直接走到我的面前,瞥了一眼贴
在操作台上的那颗微型窃听器之后,又直接拿起了自己的手机,给屏幕解锁,随
后在屏幕上头一通按键打字,然后拎着手机,双手抱胸,略显忐忑地回身盯着审
讯室里发生的一切。

  「雅霓?」夏雪平抬起头,只对岳凌音问了一个名字。

  岳凌音皱着眉,担心地点点头。

  没过几秒钟,岳凌音的手机发出了一阵振动的嗡鸣。随后她又把手机屏幕解
了锁,读了一会儿上面的回信,旋即眉头立刻舒展了开来,对着夏雪平摇了摇头。

  夏雪平也长吁一气,接着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我、赵嘉霖和易佳言三人,四
村片刻后,她对易佳言说道:「佳言,你上网搜一下,今晚在咱们F市,是有什么
活动或者其他的重大安排么?」

  「好。」

  易佳言点了点头,旋即从身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开机联
网,之后就在电脑键盘上忙活了起来。

  ——但其实到最后,易佳言忙活到冒了满头大汗,最后却什么都没有搜出来。

  与此同时,观审室的门「呼啦」一下被打开了,几乎跟易佳言一样满头大汗
的石劭文,此刻夹着腿、喘着粗气疯疯癫癫地跑了进来,一边断断续续说着话,
一边直摇头:

  「呼……呼……真是累死我了!岳处长、夏组长,呼……呼……好家伙!都
弄完了……终于都弄完了!费了我老鼻子劲儿了!这周课长……诶我操了……折
磨人啊……真的是!这活太累了!处长、组长……血受啊!」

  说着,他还递给了岳凌音一台平板电脑:

  「东西都在上面了……国情部总部的人,能不能把这玩意再优化一下再给咱
们用啊?累屁了……真累屁我了!」

  岳凌音接过了平板电脑,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又看着上气不接下气的石劭
文,忍俊不禁道:「哈哈,辛苦你了啊!这些东西都发给明长官和叶主任了么?」

  「发过去了……我刚一整晚就赶紧发过去了!哎我的天!这屏幕、这代码给
我看得……要命啊!真的,眼睛血疼!」

  几乎是同时,明子超和叶茗初面前的那台笔记本电脑上也发出了信息提示音,
于是叶茗初赶忙把电脑调转了方向,查收了刚刚在电脑上收到的信息。

  「真是辛苦了,劭文。」夏雪平也点了点头,对石劭文说道,「你赶紧休息
一会儿吧。乐意搁这坐会儿就一起听,乐意找地方躺会儿就去躺会儿。」

  「没事……后来,我都不知道后面我在敲什么东西了……」石劭文话还没说
完,整个人就往观审室的门板上一跌,脸色煞白地看着岳凌音和夏雪平,尴尬地
看了看她俩,随即又环顾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指着我对岳凌音和
夏雪平请求道:「那啥……处长、组长,我……我能不能借用一下秋岩兄啊?我
这坐着时间太长了,脚麻了……而且……我……我有点憋不住了!我想上趟厕所!」

  石劭文这一番话不只是把原本心事重重的岳凌音和夏雪平都逗乐了,还把坐
在我身边一直有些神经质的赵嘉霖、和此刻忙得不可开交的自己的女朋友易佳言
也弄笑了——唯独此刻笑不出来只有我,因为我也不知道,这哥们儿的脚到底麻
成了啥样……

  「哈哈,秋岩啊,快去帮劭文一把吧!」

  我硬着头皮得了岳凌音的命令,赶紧小跑到门口,扶起了石劭文,架着他的
胳膊领他往男厕所走去。

  「那啥……慢点儿,秋岩兄……我现在这状态,走快了容易『开闸』……」

  「我操,你……那你还不如快点走,快点走走到了你咋『开闸』不都行了么?」

  「兄弟,脚麻……疼!」石劭文难为情地看着我。

  「那、那那……那用不用我背你?」

  「那倒也不用……」

  石劭文一咬牙,心一狠,迈着大步子跟我快速走到了男厕所,但他走一步、
脸上就扭曲一下,看来他的双脚是真的麻痹了,多走一步就真的多疼一下。

  等他终于走到了男厕所,他便一手捂着裤裆,一手飞速地解开了皮带,也不
管脚有多疼,一闪身就蹦进了便池隔间里——这一刻他的速度快得,兔子都得管
他叫祖宗。

  足足四分钟过去之后,我差点都以为这小子摔在了便池里的时候,隔间的门
终于打开了,他皮带都没来得及系好,一下子就窜到了洗手池去。我想了想,趁
着他洗手的工夫,我也赶紧抓紧时间放了一通水。

  等我结束后,石劭文还依旧在手上打着洗手液泡沫,为了缓解一下尴尬的局
面,我便跟他找了个话题:

  「那啥……刚才一直没得到工夫问你,你这是去干啥了、一直在会议室里忙
活啥呢啊,劭文兄?」

  石劭文火速洗完了手,又火速把双手用纸抹布擦干,火速地系好了皮带后,
才喘了一口气大气,对我说道:

  「嗨,别提了——咱们这位周课长,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今天这一天啊,
岳处长就让我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把周课长最近的所有资金输出输入信息
和出行信息全都总结出来,列个报告,然后给审讯室里的明长官和叶主任发过去……


  「就让你一个人干这事儿?」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石劭文。这种活我不是没干
过,遥想之前在风纪处的时候,我就让庄宁和许彤晨一起跟我用Tableau软件做过
这样的东西,三个人一起揪着一个普通罪犯的行动轨迹来推测他的活动范围,这
都把我累得不行呢。

  石劭文摇了摇头,又喘了一口气:「呼,这还算好的呢,而且其实这也不是
我一个人的活——这几天情报局情报一处和情报三处、四处,一共三个部门的人,
已经把大概的数据全都清理、整理好,并且还给归档了;今天不是要把周课长给
秘密逮回来么,所以我一上午,就只需要做个总结归纳就好——这个活我用Exce
l和Vba单独就能完成,算是给叶主任和明长官的审讯做个预先辅助准备,所以这
个活倒是还好。我在D港当刑警之前,其实一直都是做文职工作的,我从小学五年
级开始到高中,也学过几年计算机编程,所以这些事情我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我
也算是在行。可恶心的在后面呢——秋岩,我是不知道就这会儿,明长官和叶主
任审讯到哪了,提没提到过说,周荻课长写的关于你妈妈夏警官的那篇色情……
咳咳,那篇不堪入目的文章。」

  虽然此刻已经证实了夏雪平跟周荻之间所谓的「私情」「奸情」,全都是周
荻这家伙一手意淫出来的,但在此时在他人口中再次提起的时候,我心里感觉还
是十分地不舒服。可我也只好忍着心中的不适,硬着头皮道:「嗯,提到了。那
傻逼混球他自己刚刚也承认了,那他妈了个屄的完全是他编的。」

  「嗯。这个事情明长官和岳处长、还有安保局的欧阳处长早就跟我说了、都
分析了,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再后来人家欧阳处长说了,夏组长压根从头到尾
就没看上过周荻,然后明长官又把他那篇『日记』的原始数据给我一看,我就明
白是怎么回事了。」说着,石劭文也对我安慰道:「行了,秋岩,这种事别放心
上。你和夏警官是母子,跟我和易佳言肯定是不一样的,但我告诉你,其实我跟
佳言刚处对象的时候,也有人对我俩做过这样的事情呢——易佳言曾经有个闺蜜,
把佳言的照片PS到了网上的那些自拍的黄片儿的截图上,然后反过来告诉我说,
佳言在外头偷偷卖春,我当时……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信了,就因为这事
儿我俩吵了大半年的架,差点儿就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直到后来我才弄明白,
那是因为佳言的那个闺蜜看佳言在D港警察局升得比她快、又立了不少功,她嫉妒
佳言才故意挑拨的。现在心理变态的人不少,所以说这种事,太多了……但是周
课长能这样,我也真是没想到……」

  我实在是不想就着这个话题跟他聊下去,于是我直接岔嘴道:「那个啥,所
以岳处长、明长官和夏雪平让你做的第二件事是啥啊,能给你累得刚才连上厕所
的工夫都没有?」

  「嗨,前不久明长官和叶主任不是回了一趟首都么?首都的中央师范大学,
去年下半年的时候就跟国防部安全委员会联合纠集了一帮国内顶尖的汉语言学家、
英语语言学专家、还有日语语言学专家,一帮人根据甲骨文Oracle公司和IBM的S
pss子公司为美国国家安全局设计的那套文字分析和归纳软件,也自己编了一套系
统——这个系统可以根据特定目标人物平时的说话习惯、行为习惯、思维方式,
以及个人的一些比如出生年月日、相关人员的出生年月日、特定纪念日、自己最
喜欢的歌曲的音符转写简谱数位等内容,把这些人日常说话和写作当中出现的一
些高频词、特定字等进行重新打乱和归纳,并且根据这个人在特定环境、特定事
件当中,可能会说的一些话,重新组成新的话语——并用这种方式来反推,看看
他们在日常通讯或者记录当中,会不会出现利用什么比如『藏头诗』『藏尾诗』
之类的伎俩,来传递秘密信息。」

  我一听,心中难免一惊——这个我倒是真没想过:「你的意思是,岳凌音和
明子超怀疑,周荻是在利用自己写的那个所谓『日记』,在给人传递情报?」

  「不好说……就我和佳言只跟他打了这么几天的交道,我俩其实都能感觉出
来,周课长是个极其高智商的人,说好听点叫聪颖,难听了就是狡猾。谁也保不
齐他写的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从今天下午开始,我就把明长官从他的文
档当中恢复过来的那些新添加的和被修改的字词,重新还原到了他的文章里,再
用咱们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和中央师范大学新研发的那个软件,跟他的个人信
息进行了一下匹配……」说到这,石劭文又大喘了一口气,「呼!然后,那个软
件,他娘的,一股脑生成了三十来万句话!这些东西还没来得及筛选,过后肯定
还得重新筛查,清理掉一部分口水词和日常无意义的沟通,才能看出来他是不是
在那些新添加的或者改动过的词汇里,有没有藏着什么样的话——这些我也先发
给明长官跟叶主任了……妈的,脑袋都大了——因为这个软件是新研发出来的东
西,刚刚应用,好些地方用起来还不方便!而且最重要的是,我听说实际上这个
软件在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那边,其实还没最终予以立项呢——上头的人,你
应该也能清楚些许:他们有的时候做事畏首畏尾的,而且生怕用这东西以后搞出
来什么『文字狱』来,这样会给一些党派啊、或者国际上的观察组织之类的落下
什么不好听的口实。但这一来,可就苦了我了——我是一边查编程语句说明书一
边弄的这玩意……真的,秋岩兄,我现在都不想看文字了!但凡你给我多看个偏
旁部首,我现在都能吐出来!」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我对石劭文点了点头,心里想得却全是周荻有没有把自己的这篇用来意淫自
己和夏雪平勾搭成奸的所谓的「日记」,给其他人看——即便是他用其中的几个
字来传递秘密情报,但我一想到包括那些美国佬、英国间谍、日本特务都他娘的
有可能到过周荻写的这个东西,我都越发地感觉到这个事情着实太恶心了。

  好在有石劭文加上明子超、岳凌音、叶茗初,以及情报一处、三处、四处的
人的努力,如果能揪住周荻跟胡敬鲂那帮人的不正当利益往来,并且要是能够往
下深挖,我估摸着,周荻这家伙,至少应该是没办法在外头过下周马上到来的春
节了。

  结果,令人没想到的是,就在我和石劭文这个厕所上完之后,事情的走向,
似乎起了变化;

  ——或者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个事情的走向,好像本来就没有偏离某
些人的预料:

  「……我再问你一遍,周荻,你凭你的良心说,你真的跟你最近见过的这些
人里面,没有任何的不正当利益关系往来吗?我明确告诉你,到此时此刻为止,
好些问题如果你能够说明白、能够跟我们交代清楚,还得来得及!这不是开玩笑!」
等我回到观审室后,正看见明子超站起身严肃地对着周荻指着电脑屏幕上大声质
问着:「五千八百枚比特币、六千三百枚以太币,你还有四万六千笔比特现金!
这些可都是你对着组织瞒报的个人资产!周荻老弟,我真没想到,你能这么有钱
呢!」

  可周荻还是坐在受审席上,非常淡然地看着明子超,语气平静地说道:

  「我还是那句话,明长官:我可以以我的人格担保,在我的工作职权和国家
法律允许的层面内,我敢保证,我与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没有不正当的利益往来。」

  叶茗初也有些不耐烦了起来,站起身说道:

  「要不要我给你一个提示,周课长?你与我们Y省方面——尤其是司法部门方
面,有没有人,有任何不正当的交易或者金钱往来?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更具体的
提示,这个人,出现在刚刚我们跟你列举的你近期见过的人里面。」

  却没想到,周荻却又只是冷冰冰地把自己的话给叶茗初和明子超再次重复了
一遍:

  「……我可以以我的人格担保,在我的工作职权和国家法律允许的层面内,
我敢保证,我与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没有不正当的……」

  「够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是吧?不撞南墙不回头!周荻老弟,可以,那么接
下来,我就要再拿出一些证据,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就在这个时候,周荻又睁大了眼睛,又岔了一次话:

  「不好意思,二位长官,我还得打断一下,能问一句,现在几点了么?」

  「你一直在问时间,你是准备做什么?」「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危险的策划,
故意等着一个时间的发生?周荻,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如果因为你的一意孤行,
对F市、对Y省乃至对整个国家造成了一些不可避免的伤害,你的性质可就严重了!」

  没想到,周荻却似乎对明子超和叶茗初的话置若罔闻,而且他好像心中有数
似的,自顾自地说道:「没猜错,现在已经到了9点35分了吧?二位,请再稍等十
秒钟吧,」说着,他兀自闭着眼睛,用手指敲击在面前的桌板上,倒数了起来:
「十……九……八……」

  这一瞬间,审讯室和观审室里的所有人,全都不免紧张了起来。

  「周荻课长,你要做什么?我劝你最好住手!」叶茗初有些心急地走上前去,
对着周荻怒喝道。

  「七……六……五……」

  明子超在这一刻,也显得有点不淡定起来:

  「周荻?你究竟在计划什么?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四……三……二……一……」

  说着,周荻最后用食指在桌板上敲击了一下后,当即抬手指了指明子超放在
桌上的手机,下咒一般、又似给明子超的手机发着指令似地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

  「响!」

  ——紧接着,明子超的手机,果真应声而响。

  观审室这边的岳凌音当即放下双手,微微侧过身,仿佛时刻准备冲进审讯室
里一样。

  而夏雪平也在盯着岳凌音的动作,貌似是准备着如果岳凌音冲进审讯室,她
也会跟进去。

  看到这一幕,我也不禁站起了身来。

  「有点意思!」

  明子超倒吸了一口气,轻蔑地瞧了周荻一眼,并且自信地直接接通了电话,
并且还打开了免提——但他却忘了看一眼来电显示,而是在免提打开后直接对电
话那头带着些许厉声说道:

  「喂,你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很浓重的南方S市口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喂,是明子超少将吗?吾是戴万贤。」

  明子超一听,当即原地立正站好,郑重地端着手机道:

  「戴副部长!您……您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观审室这边的岳凌音也瞬间呆住了,也下意识地原地立正,并整理了一
下自己的军服衣领和扣子,随后神情庄重地原地站好。

  甚至就连我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因为给明子超来电话的,是我目前能够搭
上边的官阶最大的大人物——此人正是国防部战略安全委员会的常务委员、国家
情报部的副部长戴万贤中将。

  一瞬间,审讯室里、观审室里,都安静了,只听着明子超的手机扬声器里,
缓缓传来了戴万贤慢条斯理、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子超,吾不仅是给你打来了电话,吾现在这个辰光,人还在F市,但是抱歉,
吾没办法去亲自到F市情报局区瞧一瞧;甚至,吾可以告诉你,在这个辰光,『天
字一号』本人也在F市——他还有吾,刚刚跟金将军兄妹两个会晤结束,现在金将
军兄妹两个,已经坐上了回到了平壤的快列,而我们一行人,很快就要返回首都。」

  「您辛苦了……『一号』怎么样,身体还好吧?」

  「『天字一号』知道吾要给你们去这个电话,『一号』特意嘱托吾,要吾给
你们带一句问候。」

  「首先,吾要说的是,F市方面的情报工作,吾大略了解了一下,在你的和警
察部的特派员小叶、还有F市的各位同袍兄弟们的努力下——尤其是那个小岳——
你们都表现得很出色!部里领导、委员会的各位领导,对你们的工作都表示了肯
定,甚至是『一号』本人,也对你们提出了口头表扬!这是你们荣誉,希望你们
戒骄戒躁!」

  「是!」明子超当即立正站好,声若洪钟一般回应了一句。

  「但同时,『一号』对于F市的政治和经济形势,也做出了一些指示:近来几
个月,在F市这个地方,发生了太多的大事!地方大选在即,『一号』本人对于最
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表示关切和担忧!虽然Y省,乃至整个东三省地处偏远,情况
波诡云谲、经济仍然需要发展,但是这里物资丰富、人口稠密、意识形态局面复
杂,更受到地缘因素和国际政治军事形势因素的严重影响,万万不可忽视!F市是
整个东三省的中心,从政治角度来讲,F市是红党、蓝党、与千千万万个地方政党
联盟之间重要的角力场;从战略安全的角度来讲,东北,是自古的兵家必争之地;
而在这样的复杂环境下,一直有少部分人,想要利用复杂的情势进行不正当的交
易、渔利、钻法律的空子、发展个体势力,甚至是想要通过与不同政党左右逢源、
与境外势力勾勾搭搭的形式,破坏既有的政治、商业秩序,在政界三个政党势力
当中,培养属于自己的代言人,并企图凌驾于制度和法律之上!虽然现在国家整
体的制度改变了,但是,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和民族发展,这样的情况,依旧是
不予以容许的!而你们,作为国家秘密作战、信息收集和安全防控的主要力量,
子超,吾的话,你们也可以转告给F市情报站的诸位:你们要记住,一切要以大局
为重!所有工作不能够顾此失彼、不能因大失小,不能因为眼前的一些短期既有
成绩,而忽视了情报工作在整体大局上的重大战略;在做一些工作的时候,要考
虑事情的优先级,在运用一些人才的时候,也要灵活,不要墨守成规——吾这么
说,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明子超连答应了两声,而他的脸色随着这两声应答,也越
来越难堪,但随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咬着牙,对戴万贤追问了一句:「但是……
钧座,请问属下可以再多问一句吗?您在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您是要……」

  「你可以称呼吾为『同志』,子超。」

  「是……副部长同志。」

  「你是个聪明人,子超,有些话你故意问出来,吾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有些话我不明说,你也应当明白吾的意思。」

  明子超看着眼前的周荻,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戴万贤也不含糊,直接直白地问道:「你们现在,是否正在审讯周荻中校?」

  「对的。我和警察部的小叶,正在审讯。」说到这,明子超又看了看靠在椅
背上面无表情、正闭目养神着的周荻,还补充了一句,「周荻课长,目前拥有与
我们联合专案组所针对的那个秘密组织内通的重大嫌疑……」说到这,耳听着戴
万贤那边马上又要说些什么,明子超便又抢了一句话:「并且!戴副部长,我们
刚整理出来的文件——上面能够证明,周荻中校有利用自身职位和能力,与他人
换取不正当的利益的嫌疑!」

  戴万贤那边安静了片刻,随后问道:「那又是什么证据呢?你们查到什么切
实的证据了?」

  「目前我们查到了他和一些人的虚拟货币的交易,涉及金额,预估超过六十
万新政府币……」

  「吾问的是切实的证据,子超——那些虚拟货币的交易,能够说明是那个什
么狗屁『天网』的人,直接给他输送的吗?」

  「很抱歉,长官,并不能……」

  「那你知道,他敛到的这些财产,最后的走向是什么吗?人敛财终究是要花
掉的吧!」

  「抱歉,长官……这个我们也没查到,刚刚关于他个人隐藏资产的清单才整
理出来,我们还需要时间……」

  「唉……有警戒心是对的,对有嫌疑的份子,提高警惕和怀疑也是对的。人
嘛,生了毛病就要看毛病,但是,还是那句话,不要顾此失彼、不要因小失大!」
戴万贤苦口婆心地说道,「讲到这里,吾可以跟你说一些本来不应该通过讲电话
跟你说的事情了:周荻中校我了解,在资金这个问题上,其实他有些事情,是很
难讲清楚的;不过,子超,你应该晓得,我们战略安全委员会,近些年都受到南
岛那帮混蛋巴子们、还有蓝党那帮妄图让国家回到旧时代的遗老们,在最高议会
上的不断攻讦和冲击,所以财政部对我们的拨款是很有限的、是不够的。所以,
其实部里一直以来,为了给情报工作筹集款项,安全委员会通过咱们各地情报局,
以及各地的安保局,都设立了一些渠道——不止一个地方、不止一个人,不止一
种方式——有了这些渠道,才有了今天战略安全委员会的健康发展。子超,吾说
这话的意思,你能了解吗?」

  明子超不免对周荻瞪大了眼睛,沉默片刻后,叹了口气说道:「这……您要
是这么说,我就了解了!」

  而在一旁的岳凌音也傻眼了。她好像也对周荻一直在做的这件事,丝毫不知
情。

  反而,此刻最为释然的,是刚才一直有些神经质的赵嘉霖。她说她之前一直
不明白,周荻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一下子变得有钱了起来,对自己说话的时
候也越来越倨傲了,而非刚刚与自己认识时候的一副穷小子的酸腐做派。这下她
忽然明白了——当然,她也没想到,自己的前夫哥竟然会这样的有钱。

  而电话里那头的戴万贤的声音,则显得非常地难为情:「唉……两党和解之
后,我们的工作,就越来越束手束脚了……去让一些同志去做一些非法的事情,
去找一些人收金收银、去『杀瘟猪』,让他们的所得,拿来为我们做一些有意义
的事情,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吾和其他的领导,也都是有苦衷的……而对周荻中
校这样的同志,也只好委屈一下了。子超,他如果有嫌疑,你们对他调查是应该
的;但如果你们没有能够一把摁死他、认定他就是潜伏在我们内部的破坏者或是
叛徒的证据的话,而且对于一些问题,他能够说明白、清爽的话,你们就不要过
于难为他了。对于同志同袍,我们还是要有基本的信任的!」

  「这……」

  明子超看着周荻,「不甘心」三个字,瞬间写了满脸。

  「你把电话给他,我要跟他说话。」

  「好的。」

  明子超冷冷地看着周荻,说着把电话放在了他面前的桌板上。

  「喂,周荻中校吗?」

  周荻此刻语气,忽然变得谦恭了起来:「是,戴副部长!请您恕学生此刻枷
链在身,没办法给您立正了……」

  我原本一位戴万贤是要以自己的官威对明子超施压,等到跟周荻说话的时候
一定会温和许多,却没想到戴万贤再一开口,劈头盖脸对着周荻就是一通臭骂:

  「你个『小西斯』(小王八蛋),你他妈怎么搞的?怨不得人家怀疑你是二
五仔,你还特意找了个外国人给吾手里塞了张字条?你表被老子弄否拎清(要不
要老子让你拎得清)?有么么事情,你直接讲电话好不好?你犯纪律了知不知道!」

  被戴万贤这么一骂,周荻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对不起,长官!属
下这样,也是没有办法……」

  「人儿蹬!你脑閪尻册的啊!(糊涂蛋!你脑子被人肏了啊!)我刚听说,
你还有嫌疑勾结非法组织?到底怎么回事……」

  「并没有,长官!我是现在有些误会跟明长官和叶主任这边……」

  「吾可警告你,你个『六二』(笨蛋),你要老老实实交待你的问题,不要
心存侥幸!最好有什么就说什么,如果你真的有问题,被人查出来你是带病履职、
或者是内部的鼹鼠,你知道你要承担的后果的!最重要的事情是,若是你因此耽
误了大事、大战略,谁都保不了你,还要拿你问死罪的!你晓得吗?」

  「明白,长官!属下不敢!」

  听到这里,戴万贤的语气才重归平静,旋即他继续说道:「那好,那吾再多
问你一句——『一号』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这……」

  ——这是这一整完,周荻第一次显现出极其胆怯而谨慎的神色。他看了看眼
前的明子超和叶茗初,又下意识地朝着右手边的单面透光玻璃瞧了一眼,似乎好
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你放心,吾知道,这个辰光,明子超少将打的是免提,叶茗初主任、岳凌
音上校以及『幺二零五联合专案组』的一些成员正在旁听;但是无妨,这些人,
我亲自审查过他们的资料,他们应该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你不放直接回答
我就好了。」

  周荻又在单面透光玻璃上寻觅了一圈,最后却很巧合地把目光放在了赵嘉霖
的身上——当然,从他那一侧看过来,必然是只能看到自己在玻璃上面的倒影。
他犹豫了片刻,转过身对着电话语气笃定地回答道:

  「已经七七八八的了,副部长。剩下的,就看我的计划。是否能够奏效了。」

  「好,那吾知道了。吾就等消息了。行了,吾要跟你说的话,该说的都已经
说完了,剩下的,你就老老实实跟子超和小叶交待你的问题了——再跟你多说几
句:小周,你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必须老实交代,不要心存侥幸!曾几何时,
你也是个大好青年!你要本本分分的,不要搞小动作!要知道包括我在内,部里
很多领导对你个人,是极其看好的,希望你不要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而放弃了
自己的大好前途!你清楚吗!」

  周荻猛地眨了眨眼,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又无所适从地咧着嘴、龇着牙,
表情难堪地看着面前的手机,半晌才开口:

  「……是,长官!」

  随后,戴万贤便又对明子超说道:「好了,我的话讲完了。你们继续吧!」

  紧接着,电话便挂断了。

  明子超拿回了电话,表情十分复杂地看着周荻。

  同样,与国家情报部的第二把交椅通过电话之后的周荻,神色凝重地木然地
直视着眼前,心中似有什么波澜一般,半天无法平复。

  「先休息两分钟吧,周荻老弟。」明子超想了想,对周荻说道,又给叶茗初
使了个眼神,让叶茗初坐在审讯室里看着周荻;然后,明子超又拎起了周荻面前
已经喝完了速溶咖啡的纸杯,打开了审讯室的门,把纸杯递给了门口执勤的探员
道:「你去给他续一杯温水。」旋即他又打开了观审室的门,对岳凌音打了个响
指:「哥们儿,出来聊两句……还有雪平,你也出来。」

  之后,岳凌音和夏雪平就被明子超带进了刚才此刻已经靠着易佳言的肩膀打
起呼噜的石劭文,刚才忙活到双脚发麻、膀胱胀大的会议室里去了。他们三个聊
了什么东西,我并不知情,我只知道夏雪平全程其实都在旁听,而岳凌音和明子
超的对话可以说相当之激烈,激烈到在一旁站着的夏雪平,根本在中间插不上话,
乃至关系好到谁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肯定是有点问题的两个人,最后却直接吵
了几句嘴。

  等到岳凌音再回到观审室里之后,她便直接坐到了我的右手边。她抬头又看
了看贴在我面前的那颗微型窃听器,便毫不犹豫地把那窃听器从操作台的台面上
摘下,旋即放在地砖上,狠狠地一脚跺下,直接把窃听器踩了个稀烂,仿佛又有
点不解气一般,直接用鞋底前端在上面狠狠地碾了两下。

  「岳处长……」

  我不安地看了一眼岳凌音。

  「哼……不能再让他们听下去了!太丢人现眼了!」岳凌音皱着眉头,转过
脸表情冷漠地看了看我,却又伸出手来,在我的脸颊上轻轻掐了掐,又说道:
「没事。对于你那个舅舅来说,你的任务应该完成了;对于我而言,他也应该已
经上钩了。」

  「上……钩吗?好吧。」我想了想,又对岳凌音补了一句:「抱歉了啊,大
婶。其实夏雪原,老早就联系过我了,」随后我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赵嘉霖,又
说道,「就在我生病的这两天。」

  赵嘉霖听到了我的话,也胆怯地看了看我和岳凌音。

  「你的意思是,小赵这手腕上的伤,很可能是夏雪原派人干的?」岳凌音边
说边来回在我的眼睛和嘴唇上扫视。

  此刻岳凌音的眼神不再有任何的玩笑之意,她对我的凝视,让我愈发地心虚,
我只好继续捏着拳头、绷着脚尖,对她扯着谎:「那啥……他倒是没承认……」
接着我指了指赵嘉霖,继续说道,「抢救她的时候,我在医院走廊里碰上的。又
是对我打亲情牌、又是恐吓我的,他让我给他们干活。我本来没答应。哪曾想刚
才买东西的时候,就又遇上他了……」

  岳凌音听了我的话,缓缓吐出了口气——我很少能在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
疲惫感,而此时此刻,在这个汉白玉雕刻的女神一般的漂亮大婶的脸上,我却看
到了支离破碎的心力交瘁。

  她点了点头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事情,已经汇报得很及时了。你没让你
自己越陷越深,小鲜肉,这很好……」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岳阿姨?」

  「先以不变应万变吧!哦对,等今晚之后,你尽快给我总结一个书面材料,
详细说一下你跟夏雪原是怎么遇上的,有没有见过他的同伙等等事情,能有多快
就多快、尽快交给我。剩下的么……有些事,尽力去做就好——知天命,尽人事
吧!」

  「您这话……我好像第一次看您这么悲观。」

  我情不自禁地说道。

  岳凌音撇着嘴苦笑了一下,随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又把目光挪回到了面
前的单面透光玻璃上。

  此刻的玻璃前,只剩下夏雪平一个人在那里站着。而透过玻璃,在隔壁的审
讯室里,洗了一把脸之后的明子超,带着一脸、并且还挂在了他髭须上的水珠回
到了审讯室里。他从审讯桌上摆着的一包纸巾抽里连续掏出了一大堆面巾纸,狠
狠地擦掉了脸上的水之后,才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周荻,又很勉强地挤出了一
个笑容。

  「唉呀……都知道我和叶主任是首都派遣过来的特派员,真没想到,你周荻
老弟,才是领了秘密任务的『大内密探』!看来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
斗量』,我现在对周荻老弟你,真是刮目相看了!」

  周荻也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嘿嘿嘿,没想到,明长官骂人的水平还真
高级。」

  「我这怎么能说是骂你呢,周荻老弟,我这分明是在夸你——你是国家功臣!
我现在啊,巴结你还来不及呢!」明子超嘴上笑着,但是看他的眼神,仿佛恨不
得现在就直接掏枪一枪给周荻崩了。

  周荻又是摇了摇头,笑起来的样子,简直要比哭还难看:

  「哈哈哈!您用不着这样!明长官,您应该也知道,我们这样子的人,其实
全都是给人家做事、命运都是被人家捏在手里的人。我们其实不过是一根根火柴、
一支支烛炬而已,我们所以为的辉煌、光明、荣耀,其实全都是用来照亮他人的
路罢了,等哪天人家不用了,或者真的天亮了,说吹灭,其实也就吹灭了。」

  「好!说得好!说得真是太好了!去做『专业学生』那几年的警校『金句哥』,
果然出口就是经典!」明子超边说边鼓着掌,随后又说道:「既然有上峰给你做
担保,周荻老弟,那咱们有些问题就别藏着掖着了——就像你去找一个红杏人妻
偷情,人家老公马上要回来,所以咱也别搞那些没用的前戏、打一巴掌还要揉三
揉的爱抚、和听着刺激但却毫无意义的骚话了,莫不如直接脱了裤子,直捣黄龙;
你也别跟我藏着掖着,直接跟我坦诚相待!咱们都给彼此省点时间、省点事情,
行吗?」

  「这样最好了,我也不喜欢婆婆妈妈的,我就喜欢痛快的!明长官和叶主任
这一晚上,已经聊了不少有的没的,也确实是该聊点儿比较实际的问题了。想问
什么正根儿的东西,就请问吧。」

  明子超也不含糊,点了点头后,直接说道:「那就从前几次你主动申请带队,
去调查疑似与『天网』组织有关的几个制药窝点的任务开始聊吧!咱们说,周荻
老弟……」

  「等一下、等一下,」明子超返场「安可」之后还没等彻底开场,周荻这家
伙却又伸出了手,打断了他,「您稍等一下,明长官。」

  「怎么了?周课长不想聊这个?」而在这个时候,叶茗初又似见缝插针一般,
直接分散了周荻的注意力,并追着他给他继续施加压力,「你刚才可是自己说的,
『百无禁忌』,为什么你们明长官一提前几次你带人去追查『天网』团伙的事情,
你就又要『等一下』?周课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么?」并且说着,叶茗初脸色不
红不白,自己还开了个荤口:「你说你这人可真有意思,你刚刚还挺着腰板调戏
我、口口声声说要跟我上床呢,而你现在这一出,岂不是就好比我都半推半就的
把衣服裤子都脱光了,结果你自己疲软了,是不是啊?周课长,你该不是每次真
的在床上的时候也是这样,开口闭口全是骚话淫词、结果到了动真格的、你自己
却又罢工宕机吧?」

  不得不说,叶茗初这番黄腔,算得上是对起先周荻对自己一个劲儿在嘴上占
便宜的有力还击,尤其是结尾那三个字,堪称妙中之妙。明子超听罢,直接低头
大笑了起来。而观审室这边,原本脸上转瞬间堪称愁云惨淡的岳凌音,更是忽然
看热闹一般地笑了出来,并且还笑得合不拢嘴。至于赵嘉霖,她虽然笑得不太明
显,但看她的眼神与嘴角上的微动作,分明是对于此刻周荻的脸上显现出的窘迫
感觉到解气。

  唯独夏雪平依旧表情凝重地盯着周荻,就仿佛心里已经算准了叶茗初这一时
口舌之快过后,却也根本在周荻那头讨不到任何便宜似的。

  果不其然,听了叶茗初的话、看到嘲笑着自己的明子超,随后半努半咬着嘴
唇、瞪着眼睛、皱着眉头的周荻缓了口气后,却又一挑眉毛,故作泰然地说道:
「我当然不是要藏着掖着,也并不像叶主任所说的,到了临门一脚就萎靡不振了——
我的意思是,关于先前总共五次,都是我带着我们自己情报二处行动课、以及突
击分队的弟兄们去查那些我们盯了很久的跟那个『知鱼乐』有过甚来往的那帮地
下制药厂,结果到最后酿成了总共五次的损失惨重的事情,所有的一切事项、一
切损失、一切可能出现的情报纰漏和一切现场具体的决策失误,我都在我的反省
书和工作记录报告当中写明了。请问此时此刻,你们二位还有什么是还需要来找
我询问的呢?难道说,我写的反省书和报告,二位上峰根本看都没看,就来怀疑
我么?」

  「看了,查证了,审核了,分析了,研究了。」明子超右手摊开着,边比划
着边说着话,而他的左手则默默地在自己的胸前攥成拳头,与自己那两道从眯起
的眼睛里投射出的凌厉目光保持着平行,「但你知道,我和F市情报局这边的高层
研讨过后、外加跟总部汇报过后,我根据他们的结论,对你这几篇报告的判词是
什么吗?——你做的是一份藏着屎的汉堡包!」

  「呵呵,国家情报部这么大,Y省这么大,我周荻是什么样的人、做出来的东
西是什么样的东西,不是你明长官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吧?」

  「那倒是。只不过我的话是糙了一些,其他人的看法跟我的态度,可是如出
一辙的。就比如你们的岳处长,再比如你们F市情报局的几个局长、副局长也是这
么看的。」说着,明子超又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了过去对着周荻,他说
着,左手还拎起了桌上的水性笔,在屏幕上沿敲了敲:「你自己要不要再看看的
这五份报告和两份反省书?——在这些材料里,你把武器装备问题推给了王鸣治
和廖广泉、周兴洋和方华,你把通讯装备问题推给了情报二处的信息技术处、还
有跟你一起出现场的刘子腾、赵震、韩杨和郭纪琨、李明宇,你把现场布置安排
的问题,归咎于你们行动课侦查大队的王杏芳、蔡默、臧伟伟、上官涵伊和古涛
涛等他们几个领导的侦查小组的情报勘察不足,你把撤退不力的问题归咎于你们
情报二处行动课行动一队和三队的整体——但是,刚才提到的这些人,无一例外,
全都牺牲了!周荻老弟,你可真不讲究啊!五次行动,五次都出问题,本来你就
有最大的过错,结果你在你的报告和检讨里,却把这些问题一一分摊给了原本对
你耳提面命的、已经付出了生命代价的下属身上!你如果真的是在F市情报局的
『鼹鼠』,那你可真够残忍无情的,毕竟他们跟你身后时间最短的,也至少有五
六年了;但你如果不是『鼹鼠』,哼,你不用于承担过失也就算了,你把你应该
承担的责任全都推给了已经阵亡的烈士下属们——」明子超越说越激动,说到此
处,直接拍桌子指着周荻的鼻子怒斥道:「你还算个他妈的什么情报局的『功勋
探员』?你还他妈的有什么资格,跟我和叶主任在这里牛皮哄哄的叫板!」

  周荻听到此,也忍不出住闭上了眼睛,默默地吐出一口浊气,随后疲惫且委
屈地看着明子超说道:「听明长官的意思,您是认为我在踩着我曾经的下属们的
尸骸,保全自己?」

  「你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不是。如果我真的是这个意思,您骂我当然是对的。但是,如果您能
够不带着任何主观情绪、仔仔细细看了我的报告和反省书之后,您应该发现,我
不止一次地在里面向您、向叶主任、向岳处长和咱们情报分局、咱们国情部总部,
都提出了对我本人的处分申请。这五次出任务,您如果看过了现场录下的出任务
的记录视频,您应该也知道,我不光是在现场指挥,而且我还是在前线,跟着刚
才您提到的,比方说王鸣治、刘子腾、王杏芳、上官涵伊他们一起冒着枪林弹雨、
一起顶着手雷、地雷、TNT爆炸胶的火光和冲击波……他们牺牲了,我心情也很不
好受——您甚至应该忽视了吧,在您从我电脑里拷走的那些女孩子的艳照里,还
有王杏芳和上官涵伊的——没错,是,王杏芳有个男朋友、上官也已经结婚了,
在这点上来讲,我很该死……但是我对她们,起码是喜爱的,不然我也不会跟她
们两个上过床……」

  听到这里的赵嘉霖,又忍不住捏了捏拳头。我侧目看了看她,微微张开了嘴
唇,本来想偷偷劝劝她、或者偷偷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可再当我回过头,
不经意瞥到了一直在背对着我的夏雪平之后,我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对赵嘉霖开
口、伸出手去了。赵嘉霖却在攥紧了拳头之后,与我不约而同地对视起来,见我
半天只是看着她而对她有些无动于衷后,自己忍不住地把手放到了操作台后面,
轻轻地伸出了右手,在我的衣袖上轻轻拽了拽。

  我犹豫了片刻,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又煞有介事地仔细端详着眼前操作台显
示屏上的周荻和明子超、叶茗初,随后便有点不再敢看向赵嘉霖。而赵嘉霖又轻
轻地拽了拽我的衣袖,总共又拽了三次,最终见我也没再理会她后,便只好作罢,
一个人坐在那里生着闷气。

  且听周荻那边又继续说道:

  「……但是,私生活归私生活,婚外情也好、肉体关系也好,总不能成为阻
挡我把这五次任务发生的一切全都隐藏起来的理由。是,没错,一个做长官的,
应当主动承担起责任和过错来,但是反过来说,一个做长官的,难道就一定要把
下属的过失全都揽到自己的身上来吗?这样是不利于我们今后的工作展开的啊,
子超老哥。如果您偏偏觉得这样合理,那我反而会向国情部、中央警察部和国防
部战略安全委员会对你、对叶主任、对岳处长提出上诉和检举的——毕竟我是你
们的下属、你们是我的上司嘛!我的过失,当然就是你们的过失喽!那我现在有
内通秘密结社『天网』的嫌疑,那同样的,为什么你们就没有嫌疑?我只是想还
原事情本来的样貌,二位长官。如果真的是我直接犯的错误,我责无旁贷会把这
个错误直接认下来,但如果不是我直接酿下的错误、而是我的下属的过失,在我
主动负责的同时,难道就不应该把这个错误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么?」

  「哈哈,子超,听见没有,人家周课长觉得,我们都应该因为他的被怀疑而
引咎辞职呢!」叶茗初笑着,还转过头对着单面透光玻璃笑了笑、并且对着审讯
室里的收音麦说道,「凌音,听见没有?悄悄咱们周课长,脑子多灵活!」

  「听见了!有这么个部下,我可真幸运呢!」

  岳凌音其实应该拿过我面前操作台上的对讲麦,但是此刻像一只寒风中受到
了风吹雨打的哈士奇的岳凌音,全身都蜷缩在我右手边的座椅上、就连双脚都踩
在她屁股前头的座椅板沿上,双手抱着膝盖失落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耳边
传来的一句句。此刻她也不管叶茗初和明子超是不是能听见了,只是发泄式的闭
着眼睛仰头吼叫着。

  「说的对。咱们的这位周荻老弟啊,真是会偷换逻辑,狡辩得真精彩!」明
子超也忍不住龇着牙,又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来,「但你还是忽略了一件事情——
有一件事情,你或许以为,我们可能永远都不会了解,但你应该也没有想到,因
为你的那个用来畅享你和夏雪平美好的风花雪月的日记,而差一点就把夏雪平牵
连进我们的怀疑范围的同时,她会把这件事给我们说清楚!」

  「您指的是什么呢?」周荻泰然且疑惑地看着明子超。

  「——五次行动之前,夏雪平即便是在对于你对她进行的个人骚扰而产生了
极度厌烦的时候,或者是她个人因为一些情绪上或者身体上的不适的时候,她还
是会通过电话或者在情报局直接找你面对面商讨交流的方式,会对所有行动之前,
从地形、人员情报、对方武装和物资情报、我方装备设备的缺陷等因素,进行详
细的检查,并且人家雪平还在每次行动之前,都会按照联合专案组和情报局的规
章制度,交给你一份行动计划的修改案——即便是人家雪平跟情报二处处长兼联
合专案组负责人岳凌音关系匪浅,却也没有越级行事;并且,人家雪平递交的所
有修改案,全都是能够弥补——至少从战备计划上弥补了所有在这五次作战任务
当中,遇到的80%的问题!可结果你呢?」

  我又抬起头看了看夏雪平,此刻背对着我的夏雪平,正巧松了口气。

  明子超又说道,并且这次他的情绪也有点激动了起来:

  「咱们就说吧:第一次,你采取的行动策略是正面『猪突』,而人家雪平提
出的修改议案上,建议你改为三路进攻,你没听,于是第一次,打前站的Α小队
刚一进入,就被大门口挂着的红外线炸弹炸伤;第二次,你没吸取第一次的教训,
仍然选择正面『猪突』,后果可想而知;第三次,你这次改成三路包抄进攻了,
但你居然只在左右两翼分别派了一个六人小队,让他们在那个废弃工厂区的东西
两侧遭遇了对方大范围火力的袭击,导致作战尚未开始,就已经全军覆没……剩
下的两次我不想说了,人手够、装备够、通讯畅通,但你却都忘了在外围留人驻
守,于是对手从外围包抄,给咱们来了个请君入瓮,你都没时间反应!周荻老弟
啊,那可都是咱们国情部花了多长的时间、投入了多大的精力培养出来的好手?
全都折在了你的手上!这五次行动,你对夏雪平的提案和修改案全都置若罔闻不
说,你还从来就没把夏雪平做的修改案交给岳凌音和我们!而你,在日记里口口
声声说你对夏雪平多么多么的喜欢、多么一见倾心,可在真正执行任务的时候,
你对她的意见却又根本不当回事——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周荻课长这种知情
不报、忽视行动计划的补足的做法,其实是在故意妨碍情报局和联合专案组的任
务的顺利执行?」

  周荻听罢,陷入了沉默。

  以我对刚才明子超说的话的理解,我觉得这次周荻无论如何,都再没办法辩
驳了。

  但万万没想到,周荻只是沉默了十几秒,就又开了口:

  「明长官,我能对您说一句不敬的话么?」

  「呵呵,你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嗯……我能说您现在对我做出的一切武断的指责和论断,都是您做的『事
后诸葛亮』吗?」

  「嗯,你当然可以这么说。除此之外,你还想说些什么呢?」

  「现在从这五次的行动来看,您当然会觉得,夏雪平提出的那些修改议案提
的是对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把她提出的所有议案都予以搁置和无视?」
周荻笃定地看向明子超,并且他这次并不等明子超跟他过招回应,而是紧接着就
说道:「是因为夏雪平这个人,她做一切的事情,都是靠着自己的直觉进行判断
的!她是个特别唯心主义的人!」

  说着,周荻又指了指那块单面透光玻璃,双眼迎着明子超怒气腾腾的目光,
接着说道:

  「她现在应该就在那屋。她的儿子兼下属何秋岩也在,她的闺蜜兼现在的上
司岳凌音岳处长也在。你们要不要问问她自己,她当时给我那些修改议案的时候,
我问她对于她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修改,她自己是什么说的?你们要不要去问问何
秋岩和岳处长,夏雪平平时做事,是不是有的时候很任性、很依赖她的第六感、
很有些意气用事?你们要不要去查查她在市警察局的时候的办案方式?是,没错,
我承认夏雪平是个很出色的女警、是个很优秀很有能力的人,而且也正因为如此,
我很欣赏她、甚至倾心于她;可是,你们去看看,除了她有较强的身体素质、心
理素质,搏击能力和射击水平很高之外,平时查案子,什么时候不是先靠着她自
己的直觉去假设,之后才去找的关键信息或者证据,再把罪犯拿下的?」

  听到这里的夏雪平,总算把头别到了一遍,在她的长发笼罩下,她很不甘心
地抿了抿嘴,又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睛,重重地叹了口气。

  ——其实还真的教周荻给说中了,夏雪平好些时候还真的这样……

  而在这方面,我多多少少也有点随她,所以我有好些时候,比之她而言更是
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问题在于,这样,就会给了周荻口实。

  于是,周荻紧接着便说道:

  「没错,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我做出的作战计划,确实有很大纰漏;但是请
二位别忘了,我们情报局做出作战行动计划的时候,都是要根据所有的信息进行
计算和综合分析来做的——而恰恰是因为我曾经的那些、现在已经牺牲了的手下
的情报搜集不力,才导致的任务失败——当然了,你们不愿意让我这么说,你们
认为都是我的过失,我也无所谓,毕竟我是行动负责人,所以也确实是我的错……
但是在递交行动计划的层面,我总不能去因为某一个人的直觉、第六感而去修改
我所根据手头能拿到的所有的情报而严谨制定出的计划方案吧?不然,你们现在
就去档案处,把我所草拟制定的计划方案调出来,看看上面有我胡诌乱摆的地方
么?更何况,那也只是一份计划!真正到了现场会发生什么,谁都把握不住,不
是吗?红党新政府的开国元勋之一的陈树康大将曾经说过一句话:『再好的作战
方案,战斗打响作废一半』——现在从结果来看,你们当然会觉得,夏雪平做出
的补足方案很合理,但你们怎么又能确定,如果我当初真的按照她所修改的议案
进行现场布置,结果就一定会比现在更好呢?我们很有可能一开始从情报搜集和
侦查层面就出了问题,而对手『天网』难不成就不会做出任何的应对吗?你们更
不要说,夏雪平本身就是情报局从市警察局借调来的人——这件事我想我比你们
更清楚,因为当初正是我去说服的她,可问题在于,她的工作关系,从来就不在
F市情报局和国情部,即便现在是国情部给她开支。明长官,说到这我就得再问您
一句:如果换成是你,你会去执行一个本来就不是国情干部的人对你发出的命令
吗?」

  看着周荻咄咄逼人的姿态,明子超苦笑了一番,半天都没再往下问下去。

  就连坐在易佳言身边、最靠近门口、且从上完洗手间后开始都有些疲惫到犯
困的石劭文,此刻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住地点点头:「这个人的诡辩能力实
在是太强了!不行,等他受完审讯之后,不管他是不是专案组的内鬼,我都得找
工夫跟他学学他的口才!」

  不得不说,石劭文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根本没放低声音,
也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其实此刻在这间观审室里,应该说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
的人,对于周荻这家伙应该都没什么好感。而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岳凌音开口
大笑了一声,夏雪平回过头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后,又重新转头继续盯着审讯室里
的一举一动,而我和赵嘉霖,则全都没有打理这个没有眼力见的家伙一下。

  「去你的!你少说两句行不行?」易佳言见状,赶忙用胳膊肘猛地撞了石劭
文的右肋。

  「啊?我咋啦?确实是这么回事啊……」石劭文还显得有点无辜。倒是不知
者不罪,毕竟他并不清楚我们这帮人每一个跟周荻的恩恩怨怨,前半段审讯当中
周荻那副最恶心人的样子,这家伙也没看到。

  而这个时候,明子超抬起头,苦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那看来,我最后
一个问题也没必要问了——你说是吧,茗初。」

  「是啊,呵呵,我们遇到了一个好对手。周课长,真是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
审讯。」叶茗初也略显苦恼地摇了摇头,但她还是抬起头,继续目光坚定地看着
周荻:「可是该走完的程序,还是得走完的。」

  「您尽管来。」周荻点点头道。

  叶茗初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对于潜入『知鱼乐』的那些联合专案组的成
员的事情,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不提还好,一提到「知鱼乐」三个字,坐在我身旁的赵嘉霖,整个人就像触
电一般,一瞬间频率由慢至快地,开始全身打摆子。

  ——我一见她这样,也顾不上心中的顾忌,直接伸出手去,一把把她的右手
攥住在自己的双手当中。

  ——只是在过于紧张的同时,我并没注意到,从这一刻开始,岳凌音正斜着
眼睛看着我和赵嘉霖的举动而并未声张。

  「『知鱼乐』?关于这个事情,您要我说什么呢,叶主任?」周荻依旧平静
地回答着,同时双手一摊,「关于这个地方的所有事情,在我先前的报告里同样
都写明了——并且我们也开会讨论过了啊,就在这次您跟明长官回京述职前的那
个晚上,咱们不还开会研究来着么?郑培宣、武强、姚宏波、陈闻翰,他们都没
有回来,我估计他们应该已经遇害了。」

  「那你就不认为,这是你的情报来源的问题?」

  「当然是情报来源的问题——对于这个事情……」周荻又叹了口气,说道,
「我也可以申请对我个人进行处罚惩戒。这个冤,我认。但是我也没办法,除了
我刚才说的四个人之外,关于『知鱼乐』这个地方的情报,是咱们情报局无论编
制内还是编制外的,包括我自己在社会上发展的一些线人,他们在潜入之后用尽
各种方式给我传回来的——我知道,你们一直纠结于有些照片看起来,像是明目
张胆地在那个温泉山庄里的那些保全们眼前拍摄的,并且看着不像偷拍……但我
觉得,那是我曾经的那些袍泽兄弟们冒死发回来的东西。事实证明,对于这个地
方,我们并不是了解得那么事无巨细。我不认为那是我行动课的人收集的错误情
报,而是情报尚未搜集全面……但是没办法,据我所知,除了我们情报局和联合
专案组的人之外,安保局自己、省警察厅稽查大队、乃至红党保卫处和蓝党特勤
局的人,也都在派人查这个神秘的、但却在坊间早有『盛名』的温泉山庄。只是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至今为止,还没有任何潜入者能从这个『知鱼乐』里面,活
着走出来。」

  说完,周荻还很刻意地朝着单面透光玻璃这边瞥了一眼,随后又迅速地回过
了头。

  ——在我还没搞明白他这个小动作的含义的时候,坐在我身边浑身颤抖的赵
嘉霖,却忽然呼吸急促起来,随即她立刻挣脱开我的双手,把自己的双手捂在口
鼻之前,「呜——哕」的一大声,赫然开始仰头干呕了起来。在我们所有人都还
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却匆忙站起身,面色煞白地一路小跑,飞也似地奔入了洗
手间。

  易佳言想了想,放下了手里的笔记本电脑,看着岳凌音和夏雪平,请求地说
道:「我去看看嘉霖吧?」

  「嗯,你去吧。」岳凌音依旧眯着眼睛、嘴角微微向下撇着看着我,又对易
佳言说了一声,这才把头转过去,看向了隔壁的审讯室里。

  夏雪平也对易佳言点了点头,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岳凌音,继续默不作声地
背对着我。

  叶茗初攥了攥手中的水性笔,看着周荻咬了咬牙,半晌才又挤出一个问题: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安保局、Y省警察厅、红蓝两党也全都在查这个『知鱼乐』的
呢?」

  「呵呵,叶主任,我周荻在F市情报局工作了差不多也有小十五、二十年了,
我是白混的?在F市郊区徒生出那么偌大个地方,又戒备深严,但凡是搞情报的,
谁不好奇?并且据我所知,CIA、俄罗斯联邦对外情报局、英国的MI6、韩国Nis、
日本内阁情报调查室、乃至以色列的摩萨德,也都对这个地方很有兴趣——我也
是想旁敲侧击地从他们的口中套出一些消息来,但是他们其中有人成功混进去过、
有人至今为止还不知道里面的状况,我尽管打听到他们也对这个地方眼馋,可这
帮人,也都不是吃素的,我必须拿好料来喂,他们才能把好东西给我吐出来。」

  「你看看?」明子超无奈地站起了身,「周课长这是在变相的批评我们呢!
咱们没办法给人家定性为内奸,反过来人家还给咱们扣了一大堆帽子、让咱们搞
不好还能落下一身的埋怨!」

  「看来这次的审讯,到此为止了。」叶茗初也无奈地笑了笑,旋即也站起了
身。

  ——对周荻的调查,难道就这么戛然而止、无疾而终了?

  「二位的意思,是我周某人过关了?」

  周荻恰逢其时地对眼前的二人说道,就仿佛是在叶茗初和明子超的身上各射
了一箭之后,又在两个人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似的;并且,他又的确非常挑衅一
般地侧过脸,正眼注视了一番右手边的单面透光玻璃。

  ——在这一秒,我真恨不得直接把手穿过这块必然连重型机关枪都无法轻易
击碎的玻璃,直接给周荻狠狠一巴掌。

  可在这一秒,我却又观察到,周荻这家伙的脸上,似乎并没有那种劫后余生
的侥幸,反而我从他额角冒出的汗珠感觉到,这家伙似乎更加紧张了。

  明子超和叶茗初相视而笑,又均笑着看着眼前的周荻,一个字都没多说,就
与他的受审席擦身而过;但是二人出门的那一秒,分明都是黑着脸的。

  岳凌音看着眼前的一幕,摇了摇头,抻了个懒腰道:「呵呵,从副部长给他
打电话的时候,『小胡子』,你就应该知道这次审讯就已经结束了……让你精于
那些门门道道的算计!」岳凌音口中的「小胡子」,自然是下巴上和上唇之上留
着胡须的明子超。

  话音刚落,表情阴郁的明子超便又跟同样一脸「黑线」的叶茗初推门走了进
来,伸出手指指了指岳凌音和夏雪平,又反手勾着自己的食指,示意二人出门。
石劭文随后也跟着走了出去,只不过他是奔着男厕所,而夏雪平他们四个,则是
上了楼,去了情报局局长的办公室。

  我想了想,也起身推门,转身进入了审讯室里,之后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
了刚才明子超的座位上,并同时直接把腰间别着的手枪丢在了桌面上。

  周荻见了我,忽感有些诧异,然后他看着我,眯起眼睛又轻松地笑了笑,宠
着我丢在桌上的手枪抬了抬下巴,对我撇嘴笑了笑:

  「呵呵,怎么?来杀我的?」

  「我没那么无聊。」我冷冷地看着他。

  「是么……呵呵,我还以为,你小子是看现在这屋里就我一个人、又被束手
束脚的,终于有机会了,所以来杀我这个情敌了呢。」周荻说话的时候,还故意
冲我夸张地挤眉弄眼、咧嘴咬牙扯脖子。

  「你就是个Loser、屌丝而已!我犯不上跟你这样!」我故意对他嘲笑道,
「但我也可以告诉你,刚才真有人想从我这买你的狗命呢!」

  「哦?是吗!」这家伙听了,不仅不生气,还故意对我挑了挑眉毛,笑道,
「我的『狗命』多少钱一斤啊?」

  「很便宜的!白菜价!所以我就没答应啊!」

  「哈哈哈……」周荻看着我,再次微微眯起眼睛笑了笑。

  我也笑着,绷着心中的怒气,对他说道:「不过,你听好了,姓周的,就你
这么成天到处玩别人心态的家伙,你可小心点儿,想杀你的人可太多了!就算你
今天上不了军事法庭,早晚有一天,你也会横死街头的!」

  「嗯……」他却很赞同似的对我点了点头,但紧着,他却突然说了一句:
「要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秋岩……我对你说句真心的话:要是真有那么一天,
我死了,请你帮我照顾好嘉霖。」

  「滚你妈屄……」我咬着牙,并且在这一瞬间,我真有心把面前的手枪握在
手里对着他,「抱歉了——我骂人就乐意带啷当!但是不好意思,人赵格格跟我
说了:你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你欺负着她、心思成天就往夏雪平身上贴,还来
破坏我和夏雪平之间的关系!现在你他妈的又让我『帮你』照顾好嘉霖?你他妈
的也好意思!还『帮你』照顾?你闭嘴吧!行吗?真他妈的不要脸!」

  周荻轻笑了一下,点了点头,又仰着头闭目养神起来。

  没过几分钟,联合专案组和情报局的所有人的手机里,都收到了一条信息:

  「公告:

  即日起,兹委任警察部特派员叶茗初(同上校衔)兼任情报二处行动课临时
课长,委任夏雪平(同少校衔)为情报二处行动课副课长。原情报二处行动课课
长周荻中校,系因日前行动决策不力、玩忽职守、导致我局多名要员干部殉职,
并有严重泄密之嫌疑、个人行为不检等过失,经商议评估决定,即予以停职查看
处理,并予以禁足限制,不得远行、出境,如有违反,可予以『特殊处理』。

  本公告即日生效。

  国家情报部F市情报局

  年月日。」

  「你的处理办法下来了,姓周的。」看着这份公告,我心里别提有多痛快,
只是第一不能将他手刃,第二没看到他被正法,心中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嗬,
你可真厉害,都已经这样了,还只是个停职。厉害!」

  「哈哈!『落魄江湖暗结愁,孤舟一叶思悠悠;聊想天公慰我生,月白芦花
浅水秋』……」周荻对着我苦笑着,又幽幽地念了一首诗。

  「你还挺有闲情逸致!」

  我这边话音刚落,岳凌音和明子超、夏雪平、叶茗初四个人就带着四个执勤
探员又回到了审讯室。

  「你在这干啥呢,小伙子?」明子超一见我,有点愣住,随后警惕地看了看
我手里的手枪。

  「哦,我来看着他。」

  我连忙对着明子超抬起了双手。

  「你先出去一下……」明子超想了想,又对我郑重地改口道,「你可以下班
了,何秋岩。你、赵嘉霖、易佳言、石劭文,你们四个辛苦了,可以先下班了。
这几天情报局和联合专案组这边,应该是没什么事情了,如果有事的话,我、叶
主任、岳处长,还有雪平会直接联系你们的。辛苦了。你刚才是开车去的丽都酒
店,对吧?」

  「是的,长官。」

  「嗯。你稍等会儿吧,我们这边等下还得再开个集体会……我会安排人开车,
给你们四个送到你们要去的地方的。你先出去吧!」

  「是。」

  于是我只能默默离开。而就在我离开审讯室的前一秒,周荻的手腕便从受审
椅的桌板铐环上松开,但旋即,他的左手手腕和右脚脚踝,却都被明子超带来的
那四个执勤探员,直接给扣上了一只电子磁力追踪环,并在扣上的那一刻,直接
通上了电。

  我再一回头,正巧和夏雪平撞了个满怀。

  「我……」

  「嗯。」

  夏雪平默默地看着我,长舒了一口气,但她的眼神里,却还藏着难测的哀怨
之意。

  「我……夏雪平……我……对不起……」

  可这个时候的夏雪平,却直接把身子转向了审讯室的门口,对我轻声说道:
「你现在先别跟我说这个……等下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听凌音说,她还给你
安排要写的材料了,对吧?」

  「是的。她让我说明一下我是怎么遇上舅舅的。」

  「嗯。那你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就先回去吧。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她冷冷地说道。

  「那……好吧。」

  我转过了身。

  就在我刚迈出去一步的时候,却又听见她清甜如泉的声音,追上了我的脚步:

  「你多加小心,小混蛋。」

  「好的!你……」

  我听罢,立刻转过身去……

  却见背后空空如也。此刻的夏雪平已然进入了审讯室里。而刚刚的那一句叮
咛,就仿佛是幻觉一般。

  于是,我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里究竟是觉得温暖,还是失落。

  我转过身去回到观审室里,拿起了自己的外套,等我一扭头,又发现赵嘉霖
的大衣正蜷成了一卷,歪扭地倚在座椅上。我又回过头,看了看此刻正随着众人
忙活着、让周荻在一页页文件上签字的夏雪平,思来想去,我还是默默地帮着赵
嘉霖拿起了她的大衣。

  赵嘉霖在洗手间里直接呕吐了五分多钟,差不多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一点
都没留地连着胃液和胆汁全都吐了出来。等到我抱着她的大衣走到女洗手间门口
等着的时候,她倒是已经把肚子里的所有东西彻底清空。待她被易佳言搀着胳膊,
去洗手池那边洗了一把脸、又漱了漱口,她一转身看到了站在门口、端着她的大
衣默默等着她的我之后,她便一下子扑到了我的身上,紧紧地搂着我的身子、把
头紧紧地埋在我的肩头,任谁都拦不住地直接嚎啕大哭了起来,而一个完整的字
却都说不出口。

  「怎么了这是……嘉霖啊?怎么啦?遇上啥事了跟咱们说说呗……」

  刚刚提完裤子、洗完手,从男厕所里走出来的石劭文见赵嘉霖哭得如此撕心
裂肺,全然不在状况之内。

  「唉!你不知道你就别跟着瞎掺和!」易佳言说着,推搡开了石劭文,但她
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是好了,只能想起来什么就说什么,「你说你这还受着伤,
给嗓子哭哑了就更难受了……别哭了啊!嘉霖,你为了那么个男的,不值当……
离婚就离婚嘛!咱们现在还都年轻,离婚跟分手不也没啥两样么……好男人多的
是,以后咱们再找呗!不哭了,啊……」

  「佳言啊,别劝了。」我思量片刻,对易佳言摇了摇头,「她心里的委屈,
你们不知道……让她哭一会儿吧,哭一会儿反而能舒服点。」

  赵嘉霖听了,依旧在我的身上呜咽着,双手却把我的腰抱得更紧了。

  再没过多一会儿,一个我们之前全都不认识的穿着深蓝色毛呢大衣制服的执
勤探员走到了我们的身边——这家伙倒是真有点不近人情,却也全然是一副正经
的军人做派,即便见到了赵嘉霖依旧在声嘶力竭地痛哭流涕,却也根本不理睬,
而是直接对我们几个说明了一下,自己是被派来开车的,然后又挨个问了我们等
下要去的目的地。

  「哦,你俩是去龙虎山路的嘉宁小区……你呢?你去哪?」

  「我……你送我到浪速广场附近的那个丽都大酒店吧……」我此刻心里想的
是,如果赵嘉霖还是这样哭个不停,那我肯定也没办法开车——她要是等下哭累
了,我倒是好把她带上车里,再开车去市局宿舍或者带她回家;她要是等下依旧
哭个没完的话,实在不行,我就带她在丽都大酒店直接住一晚也行,我顺便还能
再去刚刚的710房间,帮着刚才留在那里勘察现场的探员们干点活,并且再找找有
没有什么新的发现,能证明周荻去那里不单纯是为了给自己来一次逍遥快活的。

  「行吧。那她呢?」那家伙对赵嘉霖的涕泪横流当真完全视若无睹。

  「她跟我走。」

  「好吧。那你们赶紧下楼啊!我先下去等你们!」

  这家伙说着,就自己先打开了安全门,从楼梯间一路飞奔下了楼。

  我只好一边抱着赵嘉霖的身子,一边拍抚着她的后背,随后又扶着她的肩膀,
让她站定了身子,并单手抖开了她的大衣,随后托着她的手臂,帮着她把大衣穿
好。

  「走吧,下楼吧。过了今晚,什么就都会好起来了。」

  我对她安慰着,并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帮着脸色通红、嘴
唇却惨白的她擦干了眼泪。

  而这时候,易佳言和石劭文这一对儿,却有些看热闹似的在一旁冲我俩微笑
着。

  「你俩干啥呢?这表情……」

  要说愣,还真要数石劭文这家伙愣,他几乎没过脑子地就开口道:「要我说
啊,秋岩,你就收了嘉霖吧!她正好也离婚了,你现在不也单着呢么?你俩郎才
女貌,这不正好的事儿?」

  易佳言半天没说话,却也只是在一旁笑了笑。

  而没想到,石劭文这话一说出口,赵嘉霖的哭声居然止住了,尽管她的双眼
还在不停地往下流着眼泪。

  我倒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身后的审讯室门口,低着头对石劭文呛了一句:
「行啦,我俩的事,用不着你们操心……赶紧摁电梯下楼吧!」

  等我们一行四人下了楼后,却看见了情报局门口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是
情报局标配的黑色SUV,而另一辆,却是一台加长林肯轿车。

  我顿时傻了眼,看着面前的两辆车,不禁觉得莫名其妙。

  「我操……咱上哪个啊?咱们F市情报局这么有钱、待遇这么好么?」

  石劭文看着眼前的两辆车,也忍不住说道。

  就在这时候,那辆加长林肯的车门的窗子被摇了下来——坐在里面的,赫然
是赵嘉霖的父亲赵景仁。

  「嘉霖!『包欧德——马林比』(跟我回家)!」

  赵嘉霖用着慭慭然的婆娑泪眼,看着自己的父亲,半晌也没说出口一个字。

  「哦,赵伯伯!您好!哦,对……『西——撒余恩』(给您请安)!」出于
礼貌,我赶忙对赵景仁鞠了一躬,并且还用满洲话跟他问了一声好。

  赵景仁此刻的精神状态或者是情绪似乎有些恍惚,他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了一
番之后,他仿佛才认出我来一般,并笑逐颜开地对我说道:「哦哦吼!小何啊!
你好你好!『毕——乌梅西——撒伊恩』(谢谢问安)!『特齐』、『特齐』(
请坐)!要不要一起来,坐坐伯伯的车子啊?」

  「啊……那个……您是来找嘉霖的,是吧?她身体有些不舒服……」我看着
赵景仁那颗长得就像是虎头一般的脑袋,实在是打心眼里的发怵,更别说我那天
又把人家姑娘带进狼窝里头了,面对着这么一个活阎王,我的双腿竟然有些不受
控制地发软起来,「那什么……伯伯,对不起了啊,这几天我感冒发烧……然后
嘉霖去我家看我,结果就在我家门口,受了伤了……」

  「哦哦,」赵景仁微微收起了笑容,但语气却依旧很和蔼地说道,「我都听
说了,都听你们徐远局长、这情报局的岳凌音处长,还有你妈妈夏雪平说了——
我找了老多人了,联系上了你妈妈夏雪平。没事,我正好找嘉霖回家,能让家里
人照顾照顾她,顺便再跟她商量点事情。」

  「你别啰嗦了!」赵嘉霖这会儿抹抹眼泪,也终于开了口,「我跟你上车。」

  「好吧。」赵景仁说着,就亲自打开了自己这边的车门,并朝里挪了挪身子,
给赵嘉霖让开了一个位置,接着赵景仁又对我吆喝道,「小何,你也来吧!」

  我看着刚上车后满眼都是期待的赵嘉霖,又看了看和蔼的笑容背后肯定藏着
什么情绪的赵景仁,我不免顿时犹豫了起来:

  「那个……我就不了吧!赵伯伯,既然您来找嘉霖的话,你们家里人的事情,
我一个外人不好在旁边掺和……我坐情报局的车子就好了!」

  「那行,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啊!」赵景仁见状,果断地对我抬手笑了笑说
道——看来这老家伙,心里其实也应该没多么想要让我跟他同车共乘。

  「那……你回去休息吧。」红着眼睛的赵嘉霖,也只好关上车门,又透过车
窗,双眸含泪地对我说道,「我估计我得在家休息几天了……那个什么……秋岩,
你要是愿意的话、并且有时间的话……你过年,要不要来我家找我?哪怕不是年
三十也可以?」

  「嗯……行,我看看吧。你今晚回家先好好休息,别想别的了。」

  赵嘉霖抿了抿嘴,流着眼泪对我点了点头。

  再然后,那辆加长林肯就消失在了情报局门口小路的尽头。

  而我在一转过身,左胳膊上和右边脚踝上均多了一只电子镣铐的周荻,正从
情报局的大门里狼狈地走了出来。

  我俩相互看了看,谁都没多说什么,他默默地适应着身上多出来的负重的重
量,直接上了自己那辆银色超跑。我也默默上了情报局的那辆SUV,随后重重地砸
上了车门。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随后的接连四五天里,一切似乎都归于了平静。情报局和联合专案组方面果
然没有什么召唤我的动静,而市局重案一组这边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特殊的、复杂
的大案子——唯独的大事儿,是红党和蓝党为全市的各个公务部门都发了一笔巨
额的赞助,在徐远和沈量才的组织之下,跑去后勤处帮忙的那几个家伙,还去F市
的各大商场超市给市局上上下下都买了新年福利慰问品。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索性就带着重案一组的其他几个没什么事忙活的人,一起开车帮他们去进行着采
购。

  每到了临近新春的日子,似乎永远笼罩在乌云阴霾下的F市,到处都突然会变
得红红火火了起来——绿化带里的灌木、松柏和胡杨上头会挂满无数的红色小灯
笼,路灯上、人行天桥上、立交桥上都会挂上硕大的吉祥结,大街小巷、超市商
场、甚至是路边的大排档、早餐铺、理发店门口摆放的音箱里,也会不间断地播
放着令人感觉到洗脑的刘德华的《恭喜发财》或是那首「财神来到我家门,娃娃
来点灯」;放了假的孩子们,也会把各种各样的焰火和爆竹,插在雪人的身上,
用焚香或者打火机点燃了之后,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嬉笑个不停。就连空气中都
氤氲起来的热闹的火红,似乎总算把整个城市一年之中少说有360天都蒙住人眼的
黑暗一扫而光。

  可在这四五天里,赵嘉霖确实没有上班,我后来给她发过消息,一问才知道,
那天从情报局回到她自己家后,赵嘉霖就发了烧,还感染了流感——我没想到我
对岳凌音、徐远等人扯得谎言,居然会应验在她的身上。她见我终于理睬了她后,
她便躺在床上,对着脑门上贴着退热贴、全身都烧得发红、且身上只穿了一件粉
红色薄纱睡裙的自己拍了好几张全身自拍,并传到了我的微信上,可面对着她挑
逗又乞怜式的自证,我除了再次确认那确实不是她割腕处的伤口发炎、并问候几
句之外,也确实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而她,却也并没要求我去她家看望她。

  而在这几天里,我倒是每天都会跟蔡梦君通电话,可这几天我们却根本没时
间见上一面:她那天被她妈妈带走去签了股权转让书之后,她就被她妈妈给送去
了地处F市和D港之间的一个高级度假山庄里——最开始她甚至以为,自己是被她
妈妈给绑架了,后来才知道,那个度假山庄在大年三十之前这一周,正在举办
「长城商学院」的「高级总裁集训班」——在那家度假山庄里上课的,全都是北
方的一些着名企业的总裁或副总裁,他们开口Kpi、闭口IPO,这对于本来经济学、
商学就学的不怎么好的蔡梦君而言,简直像是在听庙里的和尚念经,可又碍于母
亲陶蓁的压力,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跟着这帮企业家们一起听课;甚至在山庄里,
她还遇到了当初她在张霁隆的公司实习时候、对她态度特别不好的陈绮罗,而她
这次再见到陈绮罗之后,虽然陈绮罗的脸上依旧对她没有笑容,但态度却客气了
不少,并且应该是张霁隆和陶蓁之前打好了招呼一般,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后,陈
绮罗又都会叫上蔡梦君,帮着蔡梦君补习当天的学习内容——于是接下来每天晚
上,蔡梦君都会给我打电话,不是吐槽自己当天所学的东西多么难以理解,就是
吐槽陈绮罗这大姐如何如何的不近人情。

  「不过我感觉……咱们这位陈姐,真有点变了!我感觉她是恋爱了!」

  「啊?哈哈,你咋看出来的啊?」

  「她脸色比我之前在隆达实习的时候,看着有点白里透红了——有点桃花色
的感觉!而且平时她上课的时候、给我补习的时候,总在那儿低头发信息……我
感觉好像是在跟谁打情骂俏呢!」

  「嗨……万一人家是同时在忙业务上的事情呢?」

  「呜哞!我说她有情人、就是有情人了!你不许跟我犟!」

  「不是,你这种事儿上跟我使啥性子……行行行!我不跟你犟!你说啥是啥……
你说陈总有情郎了,那就是有情郎啦!真是的……八卦别人私生活,你还跟我生
气了!」

  「哈哈哈!我也就只能八卦八卦点儿这个啦!要不然,你是真不知道我一天
天的在这过得多无聊!枯燥死了!守着好山好水好风光,看的却全是什么『应收
账款』什么『杠杆利率』的事情……好烦啊!你要是在就好了,起码不浪费度假
山庄的『度假』二字呢!」

  我无奈地笑了笑:「还度假呢……我这几天忙坏了,没案子,全是体力活——
哦,对了,正好因为你父亲蓝党他们给了一笔赞助,前些日子我们徐远局长不知
道怎么想的,给咱们每个人都发了一套巴黎欧莱雅的护肤品,作为新年的福利之
一。等你那边培训完了,我就把那套护肤品送你了哈,算作给你的新年礼物了——
我这算不算借花献佛?」

  「哈哈!你这压根就是在我这『出口转内销』呢!拿我爸爸给的赞助、买了
你们警察局的福利品,结果你又给我送回来了!你可这会精打细算呢,何秋岩!」

  「哈哈。」

  「秋岩,」说到这,蔡梦君又对我问了一句,「我再有两天就回家了。而且
等我回家那天,就是大年三十了。你要不要来我家呢?——你还不知道吧,我包
饺子可好吃了!而且我们家包的西红柿鸡蛋馅的、还有虾仁煸馅儿三鲜饺子,都
可好吃了!不比老边和鹿鸣春的差!」

  「啊……那什么,我看看吧。我们市局今天还安排大点三十在局里值班的人
来着。我这……对吧?刚来市局才半年,咋也没咋地呢,就成了重案一组组长,
我这占了多大的便宜啊?你说说,我要是再不在这个时候值班,别人得怎么看我?」

  「哎哟,秋岩,你管他们干啥呢……」

  「我不能不管啊?我以后为了办案子,包括以后遇上什么歹徒、犯罪分子,
跟对方拼枪拼拳头的时候,我还得靠其他人帮忙呢!我怎么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呢?」

  「那倒也是……行,等我这边完事了就再说吧!实在不行,你三十儿那天,
晚点儿来,晚上来也行!估计你要是下班了,正好能赶上年夜饭呢!」

  「嗯,行吧……再说。」

  每晚这样聊天过后,放下电话的我,都一直睡不着。

  而夏雪平那边,则是我打过去的电话,一通都没接,一点消息都没有。

  所以这几天里,大部分的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安静地在宿舍里独处着的。

  人安静下来、孤独起来之后,才总算会有工夫去思考。我不断地如同铁锅炒
豆子一般,回想起在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情,翻来覆去地回想过后,有三个疑
问在我的思绪当中逐渐清晰了起来:

  一、难道说周荻真的不是「天网」的卧底或者内线么?

  ——不是他又会是谁呢?夏雪原说他并不是「覆水系」的人,那他又是谁的
人?而岳凌音、明子超、夏雪平和叶茗初,难道真的就这么放过了他?

  二、在那个晚上,在那家「丽都大酒店」的那个有点不大对劲儿的东欧妓女,
又到底是不是CIA的那位杰斯利站长呢?

  ——如果真的是她的话,她才绝对不是,或者说,不单纯是为了跟周荻共度
良宵的,而一定是要跟周荻去接头的!那他们接头,难道只是为了那个所谓的
「春笋计划」吗?只不过这方面的事情,到现在为止,情报局方面的人无论如何
都没有跟我透露半个字,剩下的事情,我也只能靠猜,或者等着未来的某一天,
岳凌音或者夏雪平主动跟我提及个中之道了。

  三、戴万贤所说的,无论周荻是什么身份都不能影响的「大事」、「大战略」
又是什么?

  ——我隐隐觉得,那位戴副部长口中说的这个「大战略」,其实并不是「春
笋计划」,否则,他都能把周荻在帮着战略安全委员会和国家情报部筹集资金的
事情当着这么些的面儿明说出口,如果他要安排的还是「春笋计划」的事情,又
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更不要说,从现在的国际视角来看「春笋计划」已经被执行
得非常成熟了,不至于当着明子超的面儿,戴万贤和周荻还要藏着掖着;而且即
便是那个「春笋计划」,我也不相信,情报局乃至整个国情部,派不出第二个能
够代替周荻并继续周荻工作的人来。因此,我觉得戴副部长所指的「大事」「大
战略」,肯定还有别的事情;但至于是什么事情,能让周荻拿来当作免罪金牌的……
我完全没有头绪。

  好在中间某个中午,我去把自己总结,或者说连总结带瞎编的我是怎么遇到
夏雪原的来龙去脉,去情报局交给岳凌音的时候,跟岳凌音在情报局的门口聊了
会儿天后,我才知道夏雪平这几天跟着叶茗初去了一趟首都,又去了一趟K市,然
后才回到F市。并且我俩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情,包括我心中的这三个疑惑,岳凌
音并未竹头倒豆子一般地把什么都跟我挑明,但对于有些事情,她则用了很隐晦
的暗示给我进行了解答。一直到一个紧急任务的电话给我俩的对话打断,岳凌音
才匆忙返回了楼上。

  「喂,臭小子——我把该跟你说的都跟你说了,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谢谢漂亮大婶。」

  「唉……你和雪平啊,真的是……行了,我不多说了,我得忙去了。这几天
她不乐意接你的电话,你要是实在有什么太紧急的事情,你就Call我。」

  「嗯,明白。专案组这边要是有什么任务,也请您一定吩咐!」

  「行啦,跟我还来这套!小样儿!走了……」

  而在此时,我们谁都不知道,在紧接下来的这个春节,注定是一个不会让人
安稳的春节;

  因为就在大年初一开始,国内就发生了三件大事:

  首当其冲的第一件事是,在为期五天的争执不下之后,国家最高议会最终决
定,再一次推迟全国地方大选的选票宣布日,日期由全国各个省级行政议会自行
商议决定,并在商议确定后,向国家最高议会提交选票宣布日期——换句话说,
Y省的一而再、再而三地由选举引发的一系列的事件,使得从二十年前折腾到现在
的两党和解后的政体改革,基本上走向了失败;

  其次的一件大事是,有一个商业巨头,在美国华尔街的永勤会计师事务所的
五名审计师的联合核算与披露下,被揭开了一桩长达五年的、涉及十几亿美元的
伪造账目、高额贷款和资金亏空的「资本暴雷」事件——这个商业巨头,便是粤
州的许老总;而因为许老总的「资本暴雷」事件爆发的同时,作为许老总在东北
最大合作伙伴的另一大跨国企业,也被人在网上爆料并且向证监会和税务局检举,
声称该企业亏空了近二十个亿新政府币的国家投资资金,旋即,该跨国企业在国
内股市和南港股市,一天之内同时蒸发了总共约六十亿元新政府币的市值,这家
跨国企业,便是F市赵家的「明昌国际」;

  而最后,稍显微不足道的,但同时对我个人而言影响却最巨大的,是有一个
人,被怀疑再次在外地作案、谋杀了七个人后潜逃回了F市——这个人,是我的父
亲何劲峰。

  ——而在此时此刻的我,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丝毫没有预料。

  直至大年三十那天。

  「何秋岩,你今天要来我家么?」

  「秋岩啊,爸爸今天亲自下厨剁馅儿了,你几点过来?」

  面对着这两条信息,我感觉此刻的自己,应该是处于这个春节中的F市里,心
情最最沉重的那个人。

  「抱歉了,今天我要在局里值班一天到过年。实在是过不去了……抱歉了。」

  ——我把同一条信息复制给了两个人,随后一并发了过去。

  「好吧……祝你新春快乐,万事如意,秋岩。」

  「谢谢。Eiten-de-keksengge-okini(万事如意),Gvnin-de-gvniqi-xang
gaha-okini(心想事成)。」我把自己特意在网上查到的满洲吉祥话,复制了一
下,回复了过去。

  接着,赵嘉霖那边,便彻底安静了。

  而蔡梦君则是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啊?爸爸不是说他跟徐叔打了招呼,让你别轮班了么?妈妈还都给你报了
红包了呢!」

  「哎,我知道的,老狐狸跟我说了……可我还是不放心啊!毕竟当刑警有的
时候,就得靠着下面的人——我总不能啥事儿都靠着叔叔,你说对吧?你放心,
等大年初二或者初三,我一定会登门拜访,去给叔叔阿姨拜年!抱歉了,梦梦!」

  「那,好吧……真是的!那祝你新春快乐,秋岩!咱们俩在新的一年里,都
要好好的!」

  「嗯,会的!帮我给叔叔阿姨带个好,祝他们新年吉祥,万事如意!」

  随后蔡梦君那边也放下了电话。

  而从洗手间里出来的我,走到了重案一组的办公室,在值班签到簿上签了名
字之后,我又看向了傅穹羽:

  「麻烦你了啊,小傅。」

  「嗨,没事,秋岩哥,反着我也没有家,一个人在宿舍里也好、在我奶的房
子里也好,待着也是干待着!在局里值班,起码食堂还有饺子和年糕吃呢!」

  我想了想,给傅穹羽掏出了几张大票,塞到了他的手里。

  「诶哟,哥,你这是干啥?」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就当我个人给你的加班费了,自己买点好吃的,过年
么,总得过得像样一些。」

  「那……我就收了,谢谢秋岩哥了!」

  我点了点头,随即走入了冷风之中,上了自己的车子。

  在十几分钟之后,我把车子开到了四昌街大悦城身后的「龙腾国际」高层公
寓的地下停车场;

  又过了五分钟,拎着大包小裹的我,出现在了A座九层903室的门口,并且手
上颤抖着、迫不及待地按下了门铃。

  「谁啊?凌音么?还是雅霓啊?」

  「是我。」

  我对着门板,带着有些干哑的嗓音说道。

  片刻之后,枣红色的复合防盗门,终于被从里面推开。

  再次看到了那张美丽的脸庞后,我依旧压制着内心中几乎想要让我哭出来的
冲动,颤抖着嗓子,对她满怀歉疚地说出了一句:

  「新春快乐,夏雪平。」

  夏雪平憔悴的脸上,似乎显露出一丝早有预料的欣慰:

  「进来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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